递交了AWOL后,我无处可去。
世界很大,但没有一个角落是为西蒙·莱利准备的,或者说,是为那个早已死掉的男人准备的。
墙壁很薄,能听见隔壁在给枪械做保养,金属部件碰撞发出规律的咔哒声。那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把猎枪拆开又装上的夜晚。我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数着自己的心跳,试图让它们听起来像房子里该有的声音。
父亲的目光比拳脚更冷,它们像锉刀,一点点磨掉我身上属于“孩子”的部分。
我学会在墙壁里藏匿,在寂静中呼吸,把自己变成一个秘密,一个不被允许存在的……幽灵。
那时我就知道,我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
直到夜莺出现。
她站在那里,眼神里有一种我无比熟悉的破碎感。
那是裂痕,像一件被精心修复却依旧留有纹路的古瓷。我看向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在世间格格不入的疏离,以及同样深藏在灵魂深处的、对“完整”的无声呐喊。
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镜像。
这种认知让我第一次放松了握紧的拳头。
那一刻,宿命的钟声在我胸腔里轰鸣。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两个破碎的灵魂,沿着各自的轨迹流浪,最终在世界的边缘相遇。
我的伤痕映照着她的伤痕,我的沉默理解着她的沉默。我几乎确信,我们是从同一个灵魂上撕裂的两半,如今终于寻回了彼此。在这面镜子里,我看到了一个可以被接纳、可以被理解的西蒙·莱利。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以为这就是救赎。
可她身体里有着另一个存在,一个尖锐、愤怒、充满保护欲的副人格。当那个“她”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向我时,我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镜子碎了。
不是被外力击碎,是我亲手砸的。
是我,用这双曾以为终于触碰到光的手,握紧了拳头,裹挟着所有积攒的绝望与自毁的冲动,狠狠砸向了那面映照出她、也囚禁着我的镜面。
撞击的瞬间,声音并不响亮,更像一声压抑太久的呜咽。
裂纹以我的拳头为中心,像黑色的蛛网瞬间蔓延,吞噬了镜中的倒影。无数碎片迸溅开来,划过空气,也划过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看着裂纹中她变得支离破碎的脸,看着同样碎裂的我自己。
指关节传来尖锐的刺痛,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玻璃蜿蜒而下,像一条迟来的、为我的幻梦送葬的溪流。
我看到的不是另一个破碎的灵魂,而是一个坚固的、将我排斥在外的堡垒。
我的幻想,我那建立在镜中倒影之上的感情,就是个错误。
那不是她。
不是真正的她。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那双时而温柔、时而冰冷的眼睛。那个副人格的存在,像一根楔子,打碎了我所有关于“我们天生一体”的幻想。
我看着之前的她,仿佛也透过她,看着那个曾经在镜中寻求认同的自己。
而此刻,幻想破灭,我失控了。
一句话,一句我曾带着冰冷绝望,或许对那个副人格,也对我自己说出的话,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耳边,然后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回我自己心上。
“一个连自己存在都不被允许的幽灵,谁会为你收尸?”
是啊,谁会为我收尸?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的镜子,是我的归宿,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被允许存在,我又怎能奢求从镜中找到答案?
这句话,从来就不是说给她听的。它是我命运的判词,如今由我亲自执行。
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尖啸,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中播放。
不是来自现实,是来自心底。那面我强行塑造、赖以生存的镜子,在我眼前一遍遍分崩离析。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映照出我扭曲、可笑、一厢情愿的脸。
但奇怪的是,当幻象消失时,露出的不再是虚无的深渊。
我看到了‘她’。
不是作为我投影的容器,不是作为我残缺的补足,而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有着她自己复杂灵魂和挣扎的个体。
她有她的战争,她的守护者,她的道路。我的过去,我的创伤,我的认同危机,是我自己的重量,不该成为束缚她的枷锁。我们或许相似,但从不相同。
镜子碎了,西蒙·莱利。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是前所未有的,带着刺痛的空旷。
放手吧。放开那个执拗地要在别人身上寻找自己影子的男孩。放开那个以为只有“完整”才能被爱的妄想。
过去,只是过去。它塑造了我,但不该定义我,更不该成为我捆绑别人的绳索。
夜莺不是我的镜子。她是她自己。
而我,这个连存在都不被允许的幽灵,或许……也不需要谁来为我收尸。
因为当镜子打破,我才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自己。
一个伤痕累累,但依然站立着的,独立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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