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42章 瓮烹百味，宴安鸩毒

山谷中的日子，仿佛被拉长了的柔软丝线，在溪水潺潺和鸟鸣啾啾中悠然滑过。转眼间，他们已在这片世外桃源停留了五日。

苏十三背后的伤口愈合神速，痂壳牢固，新肉生长，除了不能做过于剧烈的撕扯动作，已无大碍。他并未闲着，利用这段时间，不仅编织出了足够长而坚韧的树皮绳索，还用削尖的硬木和柔韧的藤条制作了几把简易的弓和几支箭，虽然粗糙，但近距离狩猎小型动物或自卫已堪使用。他甚至耐心地教璎珞辨认几种最常见的、无毒的野果和野菜，孩子懵懂地跟着学，倒也记住了几种。

林泉几乎踏遍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药篓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除了常见的消炎止血草药，他还发现了几种针对风寒、湿热以及调理脾胃的药材，并精心炮制了一批药丸和药粉，分门别类用树皮小盒装好。他甚至尝试用晒干的山胡椒和某些具有安神效果的野花，混合崖蜜，制作了一种气味独特、可缓解疲劳的香囊，分给众人佩戴。

苏晏晏则是这片小小天地里的“总管”和“主厨”。她对山谷物产的利用越发纯熟。那几棵野梨树上的果子，除了鲜食，她还将一些略微熟过头的梨子切片，放在洗净的平坦石板上，利用阳光和篝火的余温慢慢烘成梨干，便于保存。溪中的鱼，除了煮汤、烤制，她还尝试用林泉找到的、带有天然柠檬清气的香茅草包裹，埋入火堆煨熟，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最让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如何更好地利用香料，以及改善烹饪条件。那个石臼虽然万能，但容量有限，且不便同时进行多种烹饪。她渴望能有一口真正的“锅”。

这个念头在她看到林泉整理草药时，拿出一个之前偶然捡到、原本打算用来捣药、却因太小而弃用的硬壳野果时，变得清晰起来。那果壳呈深褐色，极其坚硬厚实，内瓢早已干枯脱落，形成一个天然的半球形空腔。

“林先生，这个果壳，能否借我一用？”苏晏晏眼睛一亮。

林泉自是应允。苏晏晏如获至宝，将这坚硬的果壳反复刷洗，又用细沙和水打磨内壁，使其更加光滑。然后，她将这个天然果壳“锅” 架在石灶上，注入清水。果壳导热性不如金属，但胜在厚实均匀，不易烧裂。她成功地用它煮了一锅野菜汤！

这小小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她。她开始更加留意寻找类似的天然容器。很快，她又发现了巨大的、如同小碗般的贝壳（来自溪流中一种罕见的淡水贝类），以及一些形态合适、内壁光滑的石块凹陷处，经过清洗和火烤消毒后，都可以充当临时炊具。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接下来的发现。

那是在探索山谷最深处、靠近崖壁的一处潮湿角落时，她脚下的泥土异常松软黏稠。苏晏晏心中一动，蹲下身用手挖掘。这里的泥土呈现出一种纯净的灰白色，质地细腻，可塑性极强，与她记忆中制作陶器的陶土极为相似！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型——烧陶！

如果成功，他们就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耐火的锅、碗、甚至储存食物的罐子！这将极大地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和食物制作的多样性！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不已。她立刻回去与苏十三和林泉商量。苏十三对制作器皿不甚了解，但表示可以提供必要的帮助。林泉则从药理角度提醒，需确保陶土无毒，且烧制温度足够，否则器皿易碎且可能残留有害物质。

说干就干。苏晏晏采集了大量灰白色黏土回来，反复摔打、揉捏，去除其中的杂质和气泡，使其变得更加柔韧均匀。她没有转轮，只能用手塑形。她先尝试制作最简单的陶碗和小陶罐。将黏土搓成条，一圈圈盘筑成型，再用沾水的手掌慢慢抹平内外壁。过程缓慢而需要耐心，璎珞也好奇地坐在旁边，用小手捏着小小的泥团，自得其乐。

塑形完成后，便是漫长的阴干过程。需要等待泥坯完全干透，才能进行烧制。在此期间，苏晏晏并未停止对美食的探索。

有了初步的“炊具套装”（石臼、果壳锅、贝壳碗），以及相对稳定的食材来源（鱼、野菜、菌菇、梨、崖蜜、山胡椒），她开始尝试更复杂的搭配和烹饪方法。

这一日傍晚，她决定做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既是对几日来休整成果的庆祝，也是对即将尝试烧陶的祈愿。

主菜是 “百味煨雉” 。苏十三用新制的弓箭，幸运地猎到了一只肥美的野雉。苏晏晏将野雉处理干净后，没有直接烤制。她将拍裂的野姜、野葱、以及珍贵的几粒小豆蔻、一小片肉桂，还有新采的、拍裂的山胡椒，混合在一起，塞入雉鸡腹内。然后，她用采集到的、宽大而坚韧的芭蕉叶（山谷温暖处生长着几丛），将塞满香料的雉鸡层层包裹严实，再用柔软的草茎捆扎好。

接着，她在营地旁挖了一个浅坑，底部铺上烧热的石块，将芭蕉叶包裹的雉鸡放入，再覆盖上更多的热石块和泥土，利用石块的热量进行长时间的石煨。

与此同时，她用果壳锅熬煮着一锅 “蕈菇野菜汤” ，里面加入了水芹菜、灰灰菜、草菇以及林泉确认可食的另一种乳菇，汤底用了鱼骨和野姜熬制，最后撒入少许山胡椒末提鲜。

她还用石臼将晒干的梨干和少量崖蜜一起捣成泥，加入切碎的野果仁（来自某种坚果灌木），做成一道清甜可口的 “梨蜜坚果烙” 作为餐后小点。

等待“百味煨雉”熟成的过程充满了期待。当苏晏晏小心地扒开土层，取出那个被烘烤得微微发黄、散发着热气和芭蕉叶清香的包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层层打开芭蕉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合而浓郁的香气轰然爆发！野雉的肉香、姜葱的辛香、小豆蔻和肉桂的暖甜异香、山胡椒的醒神辛烈，以及芭蕉叶受热后产生的独特植物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风暴，席卷了整个营地。

煨熟的雉鸡色泽金黄油亮，肉质极其酥烂，用木棍轻轻一拨，骨肉便能分离。香料的味道已经完全渗透到每一丝鸡肉之中，入口即化，滋味层层叠叠，鲜美、辛香、甘醇、暖润……各种味道在口中交织爆炸，带来的满足感远非简单的烤肉可比。

“香彻肌骨，味融百珍。此法甚妙！”林泉品尝后，忍不住击节赞叹。就连一向沉默的苏十三，也罕见地多撕下了一大块鸡肉，细细咀嚼。

搭配着清爽的蕈菇野菜汤和清甜的梨蜜坚果烙，这一餐堪称他们逃亡以来最为精致和满足的一顿。围坐在篝火旁，享受着这难得的“盛宴”，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似乎都被这极致的美味驱散了。

然而，宴安鸩毒，居安思危。就在这顿丰盛晚餐后的深夜，负责守夜的苏十三，突然听到山谷入口方向，那道隐蔽的裂缝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非风雨或野兽所能发出的——金石摩擦之声！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发现了猎物的豹子，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裂缝的方向。

温暖的食物、安宁的休憩，仿佛只是一层甜蜜的假象。危险的阴影，终究还是再次笼罩了这片短暂的桃源。

篝火未熄，食物的余香犹在，但空气中，已悄然弥漫开一丝冰冷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