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04章 风雨夜归人

夏日的天，孩儿的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便从海平面滚滚而来，低低地压向泉州城。狂风骤起，卷起街上的尘土和落叶，吹得“晏氏食肆”的油毡棚顶哗哗作响。

正值晚市前夕，苏晏晏刚把熬好的汤底烧滚，见状连忙和苏十三一起，将棚子边缘的桌椅挪到中间，又用备用的麻绳加固了棚角的支撑。璎珞有些害怕地躲在苏晏晏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要下大雨了。”苏晏晏看着阴沉的天色，眉头微蹙。这样的天气，生意怕是会受影响。

“无妨。”苏十三检查完加固的绳索，语气依旧平稳，“该来的总会来。”

豆大的雨点很快砸落下来，起初稀疏，随即变得密集，最后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敲打着棚顶，发出震耳的轰鸣，几乎掩盖了其他所有声音。巷子里很快积起了水洼，行人绝迹。

看来今晚不会有客人了。苏晏晏索性熄了灶膛里的大部分火，只留一点余温煨着汤。她将璎珞抱到里间的小床上，轻声安抚着。苏十三则守在棚子与里间相连的门口，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风雨声中，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异样的声响，但雨势太大，那声响转瞬即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雨势稍歇，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巷子里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水声，似乎有人正艰难地朝食肆方向走来。

苏十三眼神一凝，示意苏晏晏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挪到棚子门口，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

昏暗中，只见一个身影踉跄着走到食肆门口，似乎想推门，却脚下打滑，差点摔倒，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苏十三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阿卜杜拉！

他浑身湿透，灰色的长袍紧紧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更加狼狈。脸上带着惊惶，左手紧紧捂着右臂，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被雨水晕开。

苏十三心中一震，立刻拉开门口抵着的木棍，将门打开一条缝。阿卜杜拉见到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获救的庆幸，几乎是跌撞着扑了进来。

“快……快关门！”阿卜杜拉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喘息。

苏十三迅速将门关好，重新抵上木棍。苏晏晏听到动静，也举着油灯从里间出来，看到阿卜杜拉这副模样，吓得低呼一声：“阿卜杜拉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他们……他们找到我了！”阿卜杜拉瘫坐在地上，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他身下汇成一小滩污渍。他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恐惧，“是‘暗影之蛇’的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找到了我藏身的货栈……我拼死才逃出来……”

苏晏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十三蹲下身，冷静地检查阿卜杜拉的伤势。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流不止，幸好未伤及要害。他示意苏晏晏去拿干净的布和清水，又让她把之前备着的、用于应急的伤药取来。

“他们……他们可能跟踪我到这里……”阿卜杜拉抓住苏十三的手臂，手指因恐惧而用力，“你们……你们快走！离开这里！”

苏十三动作未停，用清水清洗着伤口，声音低沉而稳定：“这里很隐蔽，雨也没停，他们暂时找不到。您先处理伤口。”

他的镇定仿佛有种魔力，让惊慌失措的阿卜杜拉稍微平静了一些。苏晏晏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帮着苏十三给阿卜杜拉清洗、上药、包扎。璎珞被外面的动静吓醒，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满身是血的阿卜杜拉，小脸煞白，但懂事地没有哭闹，只是紧紧靠在苏晏晏腿边。

处理完伤口，苏十三将阿卜杜拉扶到里间唯一的小床上休息。老人失血加上惊吓，很快昏睡过去。

棚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外面淅沥的雨声。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苏晏晏苍白的脸和苏十三凝重的神色。

“十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晏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敌人已经找上门，还伤了阿卜杜拉，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暴露。

苏十三走到门口，再次确认门已闩好。他转过身，看着苏晏晏和紧紧依偎着她的璎珞，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现在走，目标太大，雨夜更容易被跟踪。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思路清晰得不像一个失忆的人：“阿卜杜拉逃出来，对方肯定在全力搜捕他。他们未必能立刻确定他逃到了这里。就算怀疑，今晚雨这么大，他们也需要时间确认和调动人手。我们还有时间。”

“那……明天呢？”苏晏晏忧心忡忡。

“明天……”苏十三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承载了他们无数心血的棚子，最终落在苏晏晏脸上，“食肆照常开门。”

“什么？”苏晏晏吃了一惊。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苏十三解释道，“突然关门，反而惹人怀疑。我们表现得一切如常，或许能迷惑他们。而且，雷虎的人常来，有他们在，对方未必敢在白天明目张胆地动手。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想办法。”

他的冷静和决断，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苏晏晏慌乱的心。她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盲目逃跑，可能死得更快。

“可是阿卜杜拉先生……”

“他伤得不轻，需要静养，不能移动。”苏十三道，“就让他留在这里最危险，也最安全。我会守夜。”

这一夜，注定无眠。苏十三持着他那柄短匕，守在里间门口，如同蛰伏的猎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苏晏晏搂着璎珞，坐在小床上，听着外面连绵的雨声和身边阿卜杜拉粗重的呼吸，心潮起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稳生活，难道就要这样被打破了吗？她不甘心。

雨，渐渐停了。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微光，黎明即将到来。新的一天，等待着他们的，是福是祸？苏晏晏不知道。她只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坚强，为了璎珞，也为了这好不容易才点燃的、属于他们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