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35章 定风波· 豆腐脑的滋味与人心向背

“拨霞供”小摊在朱仙镇一炮而红。

苏晏晏手艺精湛，食材新鲜，价格实惠，加之那薄如云霞的肉片和热气腾腾的吃法，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里，成了镇上许多人口腹与身心的一大慰藉。不过三五日功夫，“街口那个漂亮小娘子卖的拨霞供”便已口耳相传，成了镇上一桩新鲜话题。

生意渐好，收入也稳定下来。除了购买日常所需，苏晏晏还添置了些简单的厨具和被褥，那个临时的家，也愈发有了过日子的烟火气息。璎珞似乎也渐渐从惊惧中走出来，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脸上偶尔会露出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好奇神色，有时还会帮着苏晏晏递递碗筷，收拾一下小板凳。

然而，苏晏晏并未被这暂时的安稳迷惑。她深知，他们仍是水中浮萍，无根无基。想要在朱仙镇真正立足，光靠一个流动小摊是不够的，也容易惹人注目。她需要更稳妥的营生，也需要更好地融入这个地方。

这一日，收摊比往日稍早。苏晏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璎珞，在镇上慢慢逛了逛。朱仙镇虽不比汴京繁华，但也商铺林立，人流如织，透着一股子水陆码头上特有的、混杂着各地口音与货品的活力。她留意到，镇上有几家食肆，生意都还不错，但卖的多是些大鱼大肉、口味浓重的菜式，像她之前做的那些精致小点、清淡雅菜，似乎并无专门店铺经营。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回到小院，苏十三正在修补院门有些松动的门轴。他做事极其专注，手法利落，仿佛天生就擅长这些。见到她们回来，也只是抬眼看了看，便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十三，我有个想法。”苏晏晏一边放下东西，一边说道，“我们这院子临街，我想把靠街的那间厢房收拾出来，开一间小小的食铺，不卖大鱼大肉，就卖些早点、汤品、精致小菜，你看如何？”

苏十三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算是同意。对于苏晏晏在厨艺和经营上的决定，他向来是支持的。

璎珞仰着头，听着大人们说话，小声问：“姐姐，那我们以后……就不去摆摊了吗？”

苏晏晏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也去，但家里也卖。这样更安稳些。璎珞喜欢这里吗？”

璎珞看了看干净的小院，又看了看正在认真干活的苏十三，轻轻点了点头。

说做就做。接下来的几日，除了出摊，三人便开始着手改造那间临街的厢房。苏十三负责力气活，将房间彻底清扫，用旧木板搭起简易的柜台和两张小桌；苏晏晏则忙着规划菜单，准备食材；连璎珞也拿着小抹布，努力地擦拭着桌椅板凳。

小小的食铺，被苏晏晏取名为“晏氏小食”，简单，却也寄托着她对父亲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盼。她打算先从最简单的早点开始试水。

开张第一日，天还未亮，小院厨房的灯火便已亮起。苏晏晏要做的第一道招牌早点，是 “豆腐脑”。

这豆腐脑，看似寻常，南北皆有，但各地风味迥异。苏晏晏要做的是汴京风味的。

她选用颗粒饱满的黄豆，提前浸泡了一夜。天不亮便起身，用那小石磨，一圈一圈，耐心地将泡发的豆子磨成浓稠的生豆浆。豆香随着石磨的转动，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朴素的生机。

磨好的生豆浆用细纱布过滤，去除豆渣，倒入锅中慢火熬煮，期间需不停搅拌，防止糊底。直到豆浆沸腾，表面的豆皮一层层挑起，她才将豆浆冲入早已备好的、点了石膏水的陶盆中，盖上盖子静待其凝固。

等待豆腐脑成型的时间，她开始准备卤汁。泡发好的黄花菜、木耳切碎，与肉末一同下锅煸炒出香，再加入酱油、盐和适量的水熬煮，最后勾上薄芡，撒上香菜末。另一边，她又准备了甜的吃法，熬化了晶莹的砂糖，调成糖浆。

辰时初（早上七点），“晏氏小食”的木板门被轻轻推开。门口挂着一个简单的小木牌，上面写着“豆腐脑”，下面是小小的“咸\/甜”二字。

第一批客人多是左邻右舍和赶早市的镇民。见到这悄无声息开张的小食铺，都有些好奇。

“小娘子，你这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探头问道。

“咸甜皆有，看您喜好。”苏晏晏笑着回答，揭开旁边木桶的盖子，露出里面洁白如玉、颤巍巍、嫩滑无比的豆腐脑。

那洁白细腻的卖相，立刻引来了赞叹。

“哟，这豆腐脑可真嫩生！”

“给我来碗咸的尝尝！”

“我要碗甜的！”

苏晏晏手脚麻利，用特制的平勺，一片片薄薄地舀起豆腐脑，放入碗中，浇上热气腾腾的咸卤或者清亮的糖浆。咸卤鲜美醇厚，衬托出豆腐脑的嫩滑；糖浆清甜，更能凸显豆香的本味。

客人们或坐在小桌旁，或干脆端着碗站在门口，呼噜呼噜地吃着。热乎乎的豆腐脑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唤醒了沉睡的脾胃。

“唔！这卤子调得地道！”

“甜的好，豆香味足！”

“小娘子手艺真不错，明儿还来！”

赞誉声伴随着碗勺碰撞的清脆声响，让这小小的食铺充满了生气。苏十三依旧沉默，在柜台后负责收钱，偶尔帮忙端送，目光依旧警惕，但神色比往日缓和了许多。璎珞则躲在厨房门帘后，偷偷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小脸上带着一丝新奇和不易察觉的欢喜。

一桶豆腐脑很快售罄。虽然赚得不如“拨霞供”多，但胜在安稳，也更能融入这镇子的日常节奏。

午后，苏晏晏正在清洗碗筷，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一位姓王的胖大婶，笑眯眯地踱了过来。

“苏娘子，生意不错啊！”王婶嗓门洪亮，带着市井妇人特有的热情，“你这豆腐脑做得是真嫩，比镇东头老李家的强多了！”

“王婶谬赞了，不过是混口饭吃。”苏晏晏谦逊地笑着。

“哎，别客气。”王婶摆摆手，压低了些声音，“我看你们姐弟三人（她自动将苏十三和璎珞归为苏晏晏的弟妹）也是不容易，这手艺没得说！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婶子开口！”

这朴实的善意，让苏晏晏心中一暖。“谢谢王婶。”

送走王婶，苏晏晏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院，心中感慨。或许，在这朱仙镇，他们真的能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慢慢抚平过去的创伤，等待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然而，她也注意到，今日食客中，似乎有那么一两个生面孔，眼神不像寻常镇民那般纯粹，带着几分打量和探究。虽然只是一瞥，却让她刚刚放松的心弦，又微微绷紧。

风波，真的过去了吗？还是仅仅潜藏在了这看似平静的市井生活之下，等待着某个时机，再次掀起波澜？

她抬头，望向汴京城的方向，目光悠远而坚定。无论前路如何，生活总要继续。这豆腐脑的滋味，便是他们在这朱仙镇，扎下的第一缕微小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