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36章 暗潮生· 糖油果子的甜与窥探的眼

“晏氏小食”的豆腐脑在朱仙镇站稳了脚跟，成了不少早市摊贩和左邻右舍清晨固定的去处。苏晏晏每日天不亮起身磨豆、点卤，苏十三沉默地负责力气活和警戒，连璎珞也会在醒来后，帮着将洗干净的碗筷摆放整齐。日子仿佛被这琐碎而充实的忙碌填满，流淌着一种近乎平凡的安宁。

然而，苏晏晏并未放松警惕。那日察觉到的、带着探究目光的生面孔，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她与苏十三默契地加强了小院的防备，夜里轮流守夜的习惯也依旧保持着。璎珞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大人的紧张，变得更加乖巧，很少吵闹，只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这日午后，豆腐脑早已卖完，苏晏晏正在厨房里尝试制作新的小吃。她看到市集上有卖糯米粉和红糖，便想着做些 “糖油果子” ，既是给璎珞解馋，也可以作为食铺下午的零嘴售卖。

她将糯米粉用温水和成光滑柔软的面团，搓成长条，再揪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小剂子。锅中烧热油，待油温升高，她将糯米团子逐个下入油锅。白色的团子在热油中迅速膨胀，表面鼓起细密的小泡，颜色渐渐变得金黄。

另一边，她用少许水和一大块红糖，在小锅里慢慢熬制糖浆。红糖融化，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泡泡，散发出焦甜诱人的香气。

待糯米果子炸至通体金黄、外皮酥脆，她用漏勺捞出，沥干油，迅速倒入熬好的红糖浆中，快速颠簸翻炒，让每一个果子都均匀地裹上一层亮晶晶的、深琥珀色的糖衣。

热乎乎的糖油果子出锅，盛在刷了层薄油的盘子里，彼此间拉出细长的、晶莹的糖丝。果子圆润可爱，外皮酥脆，内里软糯，混合着糯米香和红糖特有的焦甜气息，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晏晏拈起一个，吹了吹，递给眼巴巴望着的璎珞：“小心烫，慢慢吃。”

璎珞小心地接过，小口咬下。“咔嚓”一声微响，酥脆的外壳破裂，露出里面热乎乎、软糯糯的糯米芯，红糖的甜香瞬间盈满口腔。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纯粹属于孩子的快乐笑容。

“好吃吗？”苏晏晏柔声问。

“嗯！好甜！”璎珞用力点头，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

苏晏晏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也柔软了几分。她又递给坐在门口、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的苏十三一个。

苏十三接过，沉默地吃着。甜腻的滋味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那软糯与酥脆交织的口感，以及食物带来的简单满足感，却并不令人讨厌。

“下午可以试着卖卖这个。”苏晏晏说道，“孩子们应该会喜欢。”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似乎有些犹豫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苏十三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地望向院门。苏晏晏也停下了动作，将璎珞往自己身后拢了拢。

“请问……苏娘子在吗？”一个略显怯懦的年轻男子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十三起身，走到院门后，并未立刻开门，沉声问道：“谁？”

“是……是我，镇东头李记木匠铺的学徒，小三子。”门外的人连忙答道，“我……我家师傅前几日扭了腰，听闻苏娘子这里有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想……想讨要一些，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李记木匠铺？苏晏晏有些印象，那老师傅为人憨厚，前几日还来吃过豆腐脑。她看了看苏十三，见他微微颔首，这才上前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脸上带着劳作留下的灰尘，眼神有些躲闪，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小三子是吧？进来说话。”苏晏晏侧身让他进来。

小三子怯生生地迈进院子，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院内，尤其在苏十三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被他冷峻的气质所慑，连忙低下头。

苏晏晏去屋里取了些之前备下的、用于跌打损伤的草药，包好递给小三子：“这些你拿去，用酒调匀了给你师傅敷上。”

“多谢苏娘子！多谢！”小三子连声道谢，接过草药，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踌躇了一下，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苏娘子，你们……你们最近小心些。我……我前两日去给镇尾张屠户家送家具，好像……好像听到有人在打听你们，问是不是新来的，做什么营生，家里几口人……”

苏晏晏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是什么样的人在打听？”

“看着面生，不像咱镇上的人，穿着……穿着挺体面的，像是城里来的。”小三子回忆着，脸上露出些许惧色，“我就偷听到一两句，没敢多听……苏娘子，你们……你们是好人，我就是……就是提醒一下。”他说完，像是怕惹上麻烦，匆匆鞠了一躬，抱着草药快步离开了。

院门重新关上，小院内的气氛却骤然变得凝重。

果然！他们并没有真正安全！那些窥探的眼睛，已经伸到了朱仙镇！

苏十三走到院墙边，透过缝隙向外观察了片刻，脸色冷峻。“他没说谎。刚才外面，确实有人影晃过。”

苏晏晏的心沉了下去。对方如此锲而不舍，显然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是魏王府的对头？还是……冲着她父亲旧案来的？或者，两者皆有？

“我们……要不要离开这里？”她声音干涩地问道。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安稳，似乎又要被打破了。

苏十三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此时离开，动静更大，更容易暴露。对方只是在打听，尚未确定，也未必敢在镇子上公然动手。”

他看向苏晏晏，眼神沉稳：“稳住。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但要更加小心。”

他的镇定感染了苏晏晏。是啊，慌乱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盘子里还冒着热气的、金黄油亮的糖油果子，那甜蜜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丝苦涩。

璎珞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放下了吃到一半的糖油果子，怯生生地拉住了苏晏晏的衣角。

苏晏晏弯下腰，将她抱起来，用脸颊贴了贴她冰凉的小脸，柔声道：“没事，璎珞不怕。有姐姐在，有十三哥哥在。”

她抬起头，与苏十三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风雨欲来，但他们已不再是当初在汴京那个只能被动挨打、仓皇逃窜的孤女与失忆者了。在这朱仙镇，他们有了一个暂时的家，有了需要共同守护的人。

糖油果子的甜，依旧萦绕在鼻尖，但生活的滋味，却远比这复杂得多。暗潮已然涌动，他们必须更加谨慎，才能在这漩涡中，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