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震动声,如同一声短暂而模糊的闷雷,滚过地下诊所后便消失了,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更浓重的疑云。声音持续的时间太短,短到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但列昂尼德骤然凝重的脸色和“牧羊犬”瞬间绷紧的身体,都证实了那绝非幻听。
“这声音……是什么?”“牧羊犬”的声音压得极低,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目光锐利地钉在列昂尼德脸上。
宋博士的心也提了起来,下意识地靠近安娜的病床,仿佛那未知的声响会伤害到脆弱的女孩。夜枭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更利于观察和反应的位置,眼神像潜伏的猎豹。
列昂尼德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耳又倾听了几秒,确认那震动没有再出现,然后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地下室一侧粗糙的石壁前,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墙面,手指轻轻敲击着几块看起来并无异常的石头,眉头紧锁。
“不是冲我们来的。”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确定的犹疑,“这声音……像是某种大型地下设备的低频共振,距离很远,方向……偏西北。”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这一带山区,废弃的矿坑和早期建设的防空洞、地下仓库很多。有些可能被……其他人占用了。”
“其他人?”宋博士追问,“圣殿?还是IbEo?”
“都有可能。或者……是别的‘邻居’。”列昂尼德的回答含糊其辞,但他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这种时候,任何不寻常的动静都不是好事。说明这片看似安静的山区,水比我们想的要深,要浑。”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手绘的、标注着附近地形和废弃点的地图,手指在西北方向的一片区域划动,那里用红笔画了几个模糊的圈和问号。“看来,我们原定的休整计划得提前结束了。”
“提前?安娜的状况根本经不起颠簸!”宋博士立刻反对,声音因焦急而提高。安娜刚刚用了药,生命体征才勉强趋于平稳,任何移动都可能带来致命风险。
“我知道。”列昂尼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留在这里的风险正在增加。刚才的震动如果是人为的,说明附近有大规模活动。他们的探测设备可能已经捕捉到了我们微弱的能量信号,指发电机和医疗设备,或者仅仅是运气不好,他们的活动范围会逐渐覆盖到这里。我们赌不起。”
现实冰冷而残酷。留下,可能被瓮中捉鳖;离开,则可能让安娜死在路上。
“牧羊犬”走到地图前,审视着列昂尼德手指的区域:“西北边有什么?出路还是死路?”
“有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旧伐木道,可以绕过主路,通往山另一侧的河谷。河谷下游有一个废弃多年的小型水文监测站,比这里更隐蔽,而且靠近水源,必要时可以走水路。”列昂尼德指着地图上一条细若游丝的虚线,“但路很难走,而且……不确定那条路现在是否还通畅,或者有没有被其他人盯上。”
“山鹰”从楼梯上探下头,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和讨论:“头儿,外面暂时没异常。但兄弟们都感觉到了,这地方不踏实。”
列昂尼德点了点头,看向宋博士,眼神锐利:“给你一个小时。最大限度稳定她的情况,准备移动。我们需要轻装简行,只带必需品。”他又看向“牧羊犬”和夜枭,“你们负责协助搬运和警戒。‘山鹰’,带你的人检查车辆,准备开路和断后。”
命令简洁有力,带着战场指挥官般的决断。没有商量余地。
宋博士咬紧牙关,知道争论无用。她立刻转身,投入到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她快速检查安娜所有的生命指标,调整输液速度和药物配比,准备路上可能需要的急救药品和简易氧气设备。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迅速,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牧羊犬”默默地将必要的武器弹药、食物和水整理进几个轻便的战术背包。夜枭则冷眼旁观着列昂尼德和“山鹰”的布置,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罗斯托夫先生,你对这片‘不踏实’的地方,好像熟悉得过分啊。连废弃几十年的伐木道和水文站都一清二楚。这十年,你真的是在‘寻找’侄女,还是在经营别的什么?”
这话像一根毒刺,直指列昂尼德身份和动机的核心疑点。
列昂尼德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看夜枭,而是继续折叠地图,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活下去,需要了解环境。尤其是当你有很多敌人,却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的时候。熟悉地形,是基本的生存法则。至于我十年间做了什么,”他终于抬眼看了夜枭一眼,目光深邃,“等你足够信任我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或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对话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一个小时后,准备工作勉强完成。安娜被用厚毯子紧紧包裹,固定在一副简易担架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在药物维持下还算平稳。宋博士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希望能减轻路途颠簸带来的痛苦和刺激。
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石屋。天色未明,山林笼罩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寒意中。三辆全地形车已经发动,引擎低沉地轰鸣着,车灯被调到最暗,只照亮前方有限的路面。
“山鹰”小队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两人在前开路侦查,两人断后清除痕迹,动作迅捷无声。列昂尼德坐在头车的副驾驶,手持GpS和那张老旧地图,指引方向。宋博士和“牧羊犬”护着担架上的安娜坐在中间车辆的后座,夜枭则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她的位置既是被监视,也便于观察整个队伍。
车队驶离废弃石屋,没有走来的路,而是拐进了一条几乎被灌木和杂草完全掩盖的土路。道路崎岖不堪,车身剧烈颠簸,宋博士不得不紧紧抱住安娜,用身体充当缓冲,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听到安娜痛苦的呻吟。但女孩在镇静剂作用下,始终昏睡,只有微蹙的眉头显示她并不安稳。
“牧羊犬”一手死死抓住车框稳定身体,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车窗两侧黑黢黢的、如同鬼影般掠过的树林。黑暗中,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或光影都足以让人神经紧绷。
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林间的景物变得依稀可辨。道路越来越窄,两侧的山势也更加陡峭。就在这时,前方开路的车辆突然停了下来,打出了警戒手势。
“牧羊犬”立刻示意停车,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列昂尼德快速下车,与前来报告的“山鹰”低声交谈。
宋博士透过车窗,看到前方道路中央,横亘着一棵新近倒塌的巨大枯树,树干粗壮,枝叶凌乱,完全阻断了去路。是自然倒塌?还是人为设置的障碍?
“头儿,树断口很新,不像是自然腐烂。周围脚印杂乱,但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和人数。”“山鹰”的报告简洁清晰。
列昂尼德检查了断口和周围痕迹,脸色阴沉。“清理路障需要时间,动静太大。换备用路线。”他果断下令。
备用路线是地图上一条更细的、几乎无法称之为路的痕迹,需要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行驶一段,再攀上一处陡坡。路况极差,车辆行进缓慢而艰难,底盘不时传来刮擦岩石的刺耳声响。
当车队终于挣扎着爬上陡坡,眼前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长满低矮灌木的山脊时,天色已经大亮。晨光熹微,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前路的险峻。
列昂尼德命令车队暂时停下休息几分钟,也让不堪重负的车辆冷却一下引擎。他走到担架旁,查看安娜的情况。女孩依旧昏迷,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似乎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必须尽快到达水文站。”列昂尼德沉声道,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宋博士刚要点头,负责在高处警戒的一名队员突然用望远镜发现了什么,急促地报告:“头儿!一点钟方向,河谷对岸!有镜片反光!疑似观测点!”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还是被盯上了!
列昂尼德一把夺过望远镜,向队员指示的方向望去。片刻后,他放下望远镜,脸色难看至极。“不是IbEo的标准装备。也不是圣殿常用的型号。”他顿了顿,吐出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判断,“看反射角度和隐匿方式……像是私人军事公司的风格。”
私人军事公司?又一个意想不到的势力卷入了这场混乱!
“能判断意图吗?”“牧羊犬”冷静地问。
“距离太远,无法判断。可能是例行巡逻观测,也可能……我们已经暴露了。”列昂尼德看向前方隐约可见的河谷方向,又看了看担架上情况不佳的安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权衡。
他转向宋博士和“牧羊犬”,声音低沉而清晰,给出了一个残酷的选择:
“前面两条路。一条继续按计划去水文站,更近,但有未知风险。另一条,绕远路,翻过前面那座山,去一个更偏远、但我能绝对控制的安全屋,但安娜……可能撑不到那里。”
“选哪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