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选了。进去!”
宋博士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暗河轰鸣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她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安娜,又瞥了一眼上方通风井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绳索摩擦声和隐约的人语,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河水浇灭。
“牧羊犬”没有废话,他最后看了一眼上方,眼中寒光一闪,率先俯身,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个半没在水中的、黑黢黢的泄水洞。洞口狭窄,冰冷湍急的水流立刻淹没到他的胸口,他必须深深弯腰,几乎匍匐前进,才能避免头部撞到低矮的洞顶。微光手电的光柱在漆黑的水面上晃动,照亮了前方同样幽深未知的水道。
“跟上!保持距离!”他的声音从洞内传来,带着水流的回响。
宋博士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将安娜用毯子紧紧裹好,尽量抬高,然后咬着牙,跟着踏入了刺骨的河水中。寒意瞬间穿透衣物,让她浑身一颤,伤腿的旧痛在冰冷刺激下尖锐起来。她学着“牧羊犬”的姿势,艰难地弯下腰,一手紧紧抱着安娜,一手摸索着湿滑的洞壁,一步步向黑暗深处挪去。水流的力量很大,推着她向前,也增加了保持平衡的难度。
夜枭断后,她动作敏捷地滑入水中,进入洞口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通风井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上,并用一块随手捡起的石板,勉强卡住了洞口外侧,虽然无法完全阻挡追兵,但至少能制造一点障碍和预警。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前方“牧羊犬”手电提供的微弱光晕是唯一的方向标。水声在狭窄的通道内被放大,震耳欲聋,完全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空气污浊而潮湿,弥漫着水藻腐烂和岩石风化的气味,呼吸变得困难。洞顶很低,不时有尖锐的钟乳石垂下,必须极度小心地避开。脚下是光滑的岩石和淤泥,每一步都踩在未知和危险上。
宋博士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怀中的安娜和脚下的路上。女孩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是支撑她前进的唯一力量。她不敢去想这洞通向哪里,是否有尽头,只能机械地跟着前方的光点,在冰冷和黑暗中挣扎前行。
水道并非笔直,时而弯曲,时而出现岔路。“牧羊犬”每次都会稍作停留,用手电仔细观察水流方向和洞壁痕迹,凭借惊人的方向感和经验选择一条似乎更有“人工开凿”痕迹或空气流动更明显的路径。他的选择果断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对这类地下环境极为熟悉。
就这样不知前行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宋博士的体力消耗极大,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她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四肢麻木,几乎全靠意志力在支撑。安娜的状况依旧令人担忧,虽然暂时没有被水淹没,但低温对她的恢复极为不利。
就在宋博士感觉自己即将到达极限时,前方的“牧羊犬”突然停了下来,手电光向上方照去。
“有出口!”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宋博士奋力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水道一侧的洞壁上,出现了一个倾斜向上的、较为宽敞的裂缝,裂缝口有微弱的天光透入!虽然依旧狭窄,但足以让人爬上去。而且,空气中那股污浊的水汽味似乎淡了一些,隐约能闻到一丝……草木的清新气息?
希望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宋博士几近枯竭的身体。
“牧羊犬”率先攀上裂缝,侦查了片刻,确认安全后,伸手将宋博士和安娜拉了上去。夜枭也紧随其后。
爬出裂缝,三人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更大的天然岩洞中。洞顶有数道裂缝,投下几束微弱的光柱,照亮了布满碎石的地面。洞壁干燥,空气虽然依旧凉爽,但比水下通道清新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这里暂时听不到追兵的声响,只有远处隐约的水声和风吹过洞顶裂缝的呜咽声。
他们暂时安全了。
三人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宋博士第一时间检查安娜的状况,女孩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在冰冷的水中时平稳了一丝。她赶紧用干燥的毯子替换掉湿透的包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牧羊犬”迅速检查了四周环境。岩洞只有一个他们上来的入口和几个通向更深黑暗处的岔洞,他选择了一个相对隐蔽、易守难攻的角落作为临时据点。他卸下背包,开始清点所剩无几的物资:几块压缩饼干、半壶水、一个急救包、还有那支几乎耗尽的微光手电。情况不容乐观。
夜枭靠坐在另一块岩石上,默默处理着手臂上一道被岩石划破的伤口,她的脸色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短暂的沉默后,“牧羊犬”的目光落在夜枭身上,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质问:“现在,该说说你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假死?你和钟表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悬在所有人心中最大的谜团。
夜枭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看向“牧羊犬”,又扫过一脸警惕的宋博士,嘴角勾起一丝疲惫而复杂的弧度。
“我是谁?一个本该死在废弃管道里的幽灵。”她的声音沙哑,“假死?因为有人不想我活着说出某些秘密,而我自己……也需要一个机会,从台前转到幕后,去查清一些事情。”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至于钟表匠……他曾经是我的导师,也是‘基石’项目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后来,他因为理念不合,或者说,因为无法忍受项目后来的方向,选择了离开和隐匿。而我,留了下来,直到……发现自己也成了被清理的目标。”
宋博士心中巨震。钟表匠竟然是“基石”项目的元老?!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拥有如此深的技术知识和隐秘资源!那他和建筑师……
“你和建筑师……”宋博士忍不住问。
“建筑师?”夜枭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不过是后来凭借手段和疯狂上位的投机者,扭曲了项目的初衷。他想要的‘圣父’,根本不是最初设想中的意识进化,而是……绝对的控制和奴役。”她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带着一丝怜悯,“而这个女孩,是他实现野心的关键‘钥匙’之一,也是最悲惨的受害者。”
“那你现在为谁工作?” “牧羊犬”追问,枪口虽然垂下,但警惕未减。
“我为我自己工作。”夜枭的回答干脆利落,“也为所有不想被那个疯子当成小白鼠或燃料的人工作。钟表匠联系上我,提供了庇护和一些情报,我们目标有部分重合——阻止建筑师。但我们的方式……未必相同。”她看向“牧羊犬”,“他派你们来,与其说是接应,不如说是投石问路,既测试了我的立场,也把你们……和IbEo的注意力,都引向了这片区域。”
宋博士感到一阵寒意。他们果然从一开始就是棋子。
“你知道IbEo会来?”她问。
“猜到几分。”夜枭坦言,“圣殿内部有泄密者,不止一个。有人想借IbEo的手除掉建筑师,也有人想趁机攫取成果。水越浑,对某些人越有利。”
洞内的气氛凝重。真相的碎片逐渐拼凑,却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和黑暗的阴谋网络。
“现在我们去哪里?”宋博士看着所剩无几的物资和虚弱的安娜,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夜枭站起身,走到岩洞的一个岔洞口,仔细嗅了嗅空气,又侧耳倾听片刻。
“这个洞口有微弱的风,带着点烟火气。”她判断道,“可能通向山体另一侧,靠近有人烟的地方。但不确定是村庄,还是……别的什么。”
她回头看向“牧羊犬”和宋博士,眼神凝重:
“我们必须冒险出去,找到补给和安全的地方安置她。”她指了指安娜,“但外面是什么在等着我们,谁也不知道。”
“牧羊犬”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休息十分钟,然后出发。”
短暂的喘息之机结束,新的未知旅程即将开始。三人各自整理着装备,恢复着体力,岩洞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永恒的水声。
宋博士给安娜喂了一点水,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心中充满了迷茫和坚定。他们卷入的漩涡越来越深,但为了保护这个无辜的生命,为了找到林枫,她必须走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安娜,睫毛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嘴唇微张,发出几个极其模糊的音节,仿佛在梦魇中挣扎:
“……灯塔……好黑……姐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