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会有一场山雨。”
“牧羊犬”的话音刚落不久,山林间的风便开始变了味道。起初只是更猛烈的呼啸,卷起枯叶和沙尘拍打在哨所摇摇欲坠的木板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渐渐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潮湿的寒意,预示着“牧羊犬”预言的准确性。
宋博士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将安娜紧紧裹在毯子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抵挡着迅速下降的气温。炉火的光芒在愈发狂乱的风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她的神经像绷紧的弓弦,一方面担忧着林枫的安危,另一方面警惕着眼前这两个沉默的男人和外面未知的威胁。山雨,不仅意味着行路的艰难,更可能冲刷掉他们的痕迹,也可能……掩盖某些不祥的动静。
“牧羊犬”和另一名队员,宋博士在心里称他为“哨兵”,显然也进入了更高级别的戒备状态。“哨兵”加固了门口的遮挡物,只留下一个极小的观察孔,他的身影大部分时间与门外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才能看到他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时刻扫视着林地的眼睛。“牧羊犬”则检查了所有装备,将武器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靠坐在门内侧,闭目养神,但宋博士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处于待命状态,如同假寐的猎豹。
第一滴雨点砸在屋顶残破的铁皮上时,声音沉闷而巨大,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很快,雨点连成了线,线织成了幕,最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咆哮。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山林,雨水从屋顶的破洞和缝隙中倾泻而下,在哨所内形成好几道小瀑布,地面迅速变得泥泞不堪。狂风裹挟着雨水,从木板的缝隙里灌进来,瞬间打湿了靠近门口的区域,连炉火都开始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哀鸣。
寒冷和潮湿如同无孔不入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骨髓。宋博士将安娜往更干燥的角落挪了挪,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大部分溅入的雨水,很快,她的外套就湿透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她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但她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女孩,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火种。
“牧羊犬”睁开眼,快速扫视了一下情况,起身将炉火移到稍微靠里、相对干燥的位置,又从一个防水包里拿出两块高能量的巧克力,扔给宋博士和“哨兵”。“保持体温。”他言简意赅,声音在暴雨的轰鸣中几乎听不清。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虽然带来了极度的不适和危险,却也暂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任何追踪者在这种天气下行动都将异常艰难,巨大的雨声也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
然而,这种“安全”是脆弱且令人不安的。
就在雨势达到顶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水幕和震耳欲聋的喧嚣时,“哨兵”突然从观察孔前猛地回过头,对着“牧羊犬”打了一个极其急促、代表“发现情况”的手势!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刀,充满了警惕。
“牧羊犬”瞬间弹起,无声地移动到“哨兵”身边,透过观察孔向外望去。宋博士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将安娜护得更紧。
时间在暴雨的喧嚣和死寂的紧张中缓慢流逝。几秒钟后,“牧羊犬”缓缓退了回来,眉头紧锁,对“哨兵”低声说了几句。宋博士只隐约听到“不是冲我们……方向不对……可能是巡山……”等零碎的词语。
“什么情况?”宋博士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牧羊犬”看了她一眼,眼神凝重:“下游山谷有灯光闪烁,移动模式像是车辆,但距离很远,被雨幕遮挡,看不清数量和型号。不像是常规搜索队,但也不能排除是圣殿的人绕了远路。”
不是直接冲着哨所来的,但威胁并未解除。在这荒山野岭,任何不期而至的光亮都意味着危险。
“怎么办?”宋博士感到一阵寒意,比雨水更冷。
“等。”“牧羊犬”的回答干脆利落,“雨停前,我们不动。如果是冲我们来的,这种天气他们推进速度也快不了。如果不是,天亮后自然会离开。”
这是最稳妥,也最煎熬的方案。被动等待,将命运交给天气和未知的敌人。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暴雨持续肆虐,哨所内积水越来越多,寒意刺骨。宋博士的体力在寒冷和紧张中快速消耗,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合上,但每一次即将睡着时,都会被远处可能存在的灯光想象或是身边男人的细微动作惊醒。
“牧羊犬”和“哨兵”轮换着警戒,始终保持一人清醒。他们的沉默和专注,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成了一种奇异的精神支柱。宋博士意识到,尽管彼此猜疑,但目前他们确实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接近黎明时分,暴雨终于渐渐减弱,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最终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山林被洗刷一新,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但气温也降到了最低点。天色由墨黑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
下游山谷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仿佛那只是暴雨夜中的一个幻觉。
“牧羊犬”再次仔细观察了外面许久,才最终确认:“他们走了。或者,只是路过。”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每个人都不敢放松。雨停了,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可能再次暴露。
“准备出发。”“牧羊犬”开始收拾装备,动作迅速,“我们必须在天色大亮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宋博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检查了一下安娜的状况。女孩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还算平稳。她帮安娜重新固定好输液管,用毯子将她裹紧。
当他们终于走出这间浸泡了一夜雨水和寒冷的废弃哨所时,外面是一个湿漉漉的、雾气弥漫的清晨。能见度很低,远山近树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中。
“牧羊犬”辨认了一下方向,带头再次钻入湿漉漉的密林。脚下的路比昨夜更加泥泞难行,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冰冷的雨水从树叶上不断滴落,很快又将他们浑身打湿。
在艰难跋涉了约一个小时后,前方带路的“牧羊犬”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隐蔽。宋博士和“哨兵”立刻蹲下,借助浓密的灌木隐藏身形。
“牧羊犬”拨开眼前的枝叶,向前方下方望去。宋博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透过朦胧的晨雾,隐约可见下方不远处,有一条浑浊的山涧在奔流,而山涧对面,似乎有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边缘隐约能看到几间低矮的、看起来像是废弃林场工人宿舍的石屋轮廓。
“牧羊犬”观察了良久,才压低声音说:
“对面就是‘老地方’的外围。但情况不对……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