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仿佛永无尽头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浓重的黑暗吞噬了远山近林,只有车灯劈开的一小片光亮在不断地扭曲、延伸。宋博士紧抱着安娜,女孩轻若无骨的重量和微弱的呼吸,是她与这个冰冷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连接。车厢内,除了引擎的低吼和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便是死一般的沉寂。“牧羊犬”如同山岩般沉默,副驾的队员则像警觉的猎犬,时刻扫视着窗外深不可测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博士的神经被这单调的颠簸和寂静折磨得近乎麻木时,车辆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片更为浓密的松林边缘。前方已无路可走,只有茂密的灌木和陡峭的山坡。
“到了。”“牧羊犬”熄了火,声音低沉而简短。他率先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沉重的战术背包和一支强光手电。副驾队员也迅速下车,持枪警戒四周。
“下车。跟紧。” “牧羊犬”拉开后车门,手电光扫过宋博士和安娜的脸,光线刺眼。
宋博士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松针腐烂气息的空气,抱着安娜艰难地挪下车。双腿因长时间蜷缩而麻木,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几乎站立不稳。夜风凛冽,穿透她单薄的衣衫,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环顾四周,除了手电光柱所及之处,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如同鬼影般摇曳的树丛。
“牧羊犬”没有多言,打着手电,率先拨开一人多高的灌木,向山坡上走去。副驾队员断后,示意宋博士跟上。路极其难走,根本没有路,只能在密林中穿行,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松滑的落叶,不时有带刺的藤蔓刮擦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宋博士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安娜,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牧羊犬”身后,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又被冷风吹透,带来刺骨的寒意。
爬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就在宋博士感觉双臂即将脱力、肺部像要炸开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轮廓。靠近些才看清,那是一个半嵌入山体的、用石块和原木搭建的废弃哨所,大部分已经坍塌,只剩下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入口被几块歪斜的木板勉强遮挡着。
“牧羊犬”示意停下,他独自上前,谨慎地检查了哨所内外,确认安全后,才打手势让宋博士进去。
哨所内部空间狭小,不足十平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和枯叶,角落里堆着一些腐烂的麻袋和生锈的铁罐。但至少,这里可以遮风,暂时隔绝了外面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牧羊犬”将背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便携式野营炉,点燃,幽蓝色的火苗跳动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光和暖意。他又拿出几条能量棒和一瓶水递给宋博士。“补充体力。今晚在这里过夜。”
宋博士将安娜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净、铺着他从背包里拿出的隔潮垫的角落,用毯子将她裹紧。她自己也疲惫地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接过食物和水,机械地吞咽着,味同嚼蜡。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安娜,同时警惕地观察着“牧羊犬”和另一个队员的举动。
副驾队员在门口警戒,“牧羊犬”则坐在炉火旁,默默地检查着武器,擦拭着枪管,动作熟练而专注。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交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冷酷的雕塑。哨所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长时间的沉默和压抑,让宋博士内心的焦虑如同野草般滋长。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林枫的情况如何,钟表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命运任由他人摆布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次试探。她看向“牧羊犬”,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我们还要走多久?”
“牧羊犬”头也没抬,继续擦着枪:“看天气,看路况。”
敷衍的回答。宋博士不甘心,换了个角度:“安娜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她的状况……拖不起。”
这次,“牧羊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目光在安娜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宋博士,眼神深邃:“有人比她更拖不起。”
这话像一根冰刺,扎进宋博士心里。他指的是林枫?还是另有所指?是暗示林枫处境更危险,还是暗示有更大的压力在迫使他们加快行动?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安娜,突然发出一声比之前更清晰些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抵抗某种梦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抓住了毯子的边缘。
这细微的动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牧羊犬”放下手中的枪,站起身,走到安娜身边蹲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他的动作依旧专业而冷静,但宋博士敏锐地注意到,他看向安娜的眼神中,除了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认知的凝重。
“她在恢复一些基础神经反射。”“牧羊犬”站起身,语气平淡地陈述,“但意识层面依旧封闭。建筑师在她身上投入的资源远超寻常‘实验体’,她的价值……很特殊。”
“特殊到让你们和钟表匠都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宋博士抓住机会追问。
“牧羊犬”转过身,面对着她,跳动的火光在他眼中映出两点寒星。“风险与收益,从来都是对等的。”他答非所问,但语气中的笃定却让人心惊。“有些人,值得赌上一切。”
这句话,像是在说安娜,又像是在说他们自己,或者说……钟表匠背后的某种信念或目标。
突然,门外负责警戒的队员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口哨声!“牧羊犬”瞬间警觉,一把抄起地上的枪,示意宋博士压低身形,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潜到门边,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观察。
宋博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护住安娜,屏住呼吸。是追兵?还是山里的野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只有风声和林木的摇曳声。“牧羊犬”观察了许久,才缓缓退回,对警戒的队员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是野猪群,路过。”他低声解释,但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并未完全放松警惕。“这地方,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安静。”
这场虚惊过后,哨所内的气氛更加凝重。炉火渐渐微弱下去,“牧羊犬”添加了一点固体燃料,幽蓝的火苗重新窜起,映照着几张疲惫而警惕的脸。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宋博士靠在墙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真正睡去。她看着跳动的火苗,又看看身边呼吸微弱的安娜,再看看门口那两个如同石像般沉默的男人。
她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此刻都被绑在同一根脆弱的绳索上,悬挂在深渊之上。信任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某种基于共同处境和未知威胁的、暂时的共生关系,似乎正在这荒山野岭的废弃哨所中,悄然建立。
“牧羊犬”添完燃料,坐回原地,目光再次投向跳动的火焰,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一句:
“天亮前,会有一场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