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明月照河山 第143章 清饮之法

那人缄口不言，只将顾兰隽带来的樟木盒子打开，里面是油纸包好的茶饼，素白细腻的油纸上盖着一枚朱红色的四方印章——萘山春明。

墨色的茶饼带着星星点点的绿意，涩而清醇的茶香扑鼻而来，真真是好茶，若说是贡品也不为过。

宋彦礼竟舍得送顾兰隽如此名贵的茶，看来家底是厚实的很！

茶饼被人用木槌轻轻敲碎，再置于陶盘中炙烤，将茶饼中的潮气烘干，茶香也随之散开，带着青涩的香气，烘干后的茶饼被拨到碾子中，那只劲瘦的手稍稍一用力，茶饼就碎成了粉末。

煎茶的人性子很慢，慢悠悠的筛罗着茶末，身旁的陶釜冒出氲氲热气，泉水在釜中翻滚，木勺轻轻搅动，舀出一勺沸水，放置一旁，再取一小匙细盐放入陶釜内，等着泉水再次翻滚。

宋幼棠不耐烦的撇了撇嘴。

“跟他喝茶倒是心平气和，怎么与我喝茶就火急火燎？”谢珣依旧耐着性子忙着手里活计。

宋幼棠收敛情绪，任由谢珣卖弄他的茶艺，反正受累的又不是她。

泉水再次沸腾，谢珣手持竹夹环击釜中汤水，在汤水形成一个小漩涡时，再将罗好的茶末投入热汤中。

有茶香溢出，等热汤三沸时，再将先前舀出的水倒入釜中止沸，茶汤的精华慢慢浮于表面，浓醇青涩的茶香溢满整间屋子。

“尝尝。”

谢珣将盛好的第一盏茶推至宋幼棠身前，甚有期待的看着她。

宋幼棠在他迫切的眼神中端起了茶盏，吹开一层热气，小口浅尝，只觉得涩而清甘的茶香涌入六腑，扫去一身的疲惫，整个人也清明了起来。

谢珣嘴角含笑等着被夸。

一盏茶汤饮完，宋幼棠才开口说道，“好茶！好茶艺！”

谢珣失笑，这也算是夸奖了？

“这是什么茶？这品质，不是宋彦礼一个小小的转运同知能喝上的。”宋幼棠拿起另一只樟木盒问道。

“绿杨春，扬州名茶，是贡茶，莫说寻常人，就连后宫妃子也是喝不到，每年贡上来的那点茶叶还不够陛下用来奖赏群臣的。”

谢珣端起茶盏，小口喝着，这茶汤澄黄清莹，口感醇正，应是今年的新茶。

“哦，托了小药君的福，谢某今日也能尝到这珍馐甘露，幸哉幸哉！”

“那谢大人多喝点，别吃了亏！”

谢珣不以为意，只将那张用来包茶叶的油纸折好，收入怀中。

“赶明儿我进趟宫，去陛下面前再去上上眼药。”宋幼棠瞥向那盒未拆封的茶叶，说道。

“嗯，年底了，陛下也该着人盘盘往年淮南道纳的贡了。”

宋幼棠不太知晓这茶叶里还藏有什么隐秘，她只当是宋彦礼是贪赃枉法，捞了不少油水，但又瞧谢珣脸色凝重，又猜测此事绝对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这般浅显。

于是旁敲侧击的问他，“宋彦礼伏法，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收监斩首，顾家可会有牵连？”

谢珣忽地皱起眉来，隐隐有些不悦，她就这么担心那姓顾的？果然，表哥表妹感情深厚！他哪里比得了为人清流的表哥呀，他只会打打杀杀，满腹鬼谋。

屋内的气氛骤然冰冷，谢珣脸上那生人勿近的神情阴寒至极，又在下一刻匆匆散去，冷声说道，“他举证有功，留个全尸，其余族亲流放千里。”

谢珣已经给顾兰隽判了死刑。

此时坐在马车里打道回府的顾兰隽莫名的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小书童赶紧将马车门窗关好，嘀咕道，“公子回府赶紧喝碗姜茶暖暖身，别受了风寒。”

全尸？！流放千里？？！

宋幼棠瞪大了双眼，又瞧着谢珣不像在说笑，急切道，“你怎么不夷宋家的三族啊？连我也一起砍了吧！”

“也不是不可以......”谢珣沉声说道。

她就这么急眼了，哼！真是关心则乱。

“呦呵，咱俩还有婚约呢！夷三族里，就先拿你谢珣祭刀！”宋幼棠冷哼。

宋幼棠一提到婚约，谢珣脸上的阴冷就化开了，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陶釜里的茶汤再次沸腾，两人再无多言，隔着紧闭的门窗听着楼下传唱上来的小曲，在这静谧之中各怀心思。

直到起身离开时，谢珣才看着宋幼棠因犯困而倦怠的眉眼说道，“我在上元节回不来，你就进宫待在陛下身边，若是不愿留在宫中就去找我兄长，他会安排人送你去往灵州，在那里应该会安全。”

宋幼棠还想说些什么，就又听见他说，“此事要比你想象中严重的多，朝堂内斗远比外敌更残忍，我不想失去老师他们之后，还要再失......再搭上你的命......”

宋幼棠先一步离开，直到暗中护送她回府的暗卫回来复命，谢珣才起身离开。

只说当天夜里，谢珣伤势过重，差点不治身亡，萧承毓顾念着太后，这才派了太医前去诊治，虽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人却一直昏迷，能不能醒，全看命数。

消息传出之时，几匹快马从金水阁绝尘而去，一路南下。

——

自打宋幼棠见过谢珣之后，就窝在房里研究茶经。

宋彦礼只当她是学来新帝欢心，便从自己的私库里送来各种茶饼让宋幼棠研究着玩。

‘宋幼兰’再喝不下眼前的茶汤后，嘟着嘴抱怨道，“长姐，可饶了我吧，再喝下去，我脸都绿了......”

“胡说，茶叶提神醒脑，生津止渴，消肿利尿，还可缓解积食成伤，养颜美容，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毒药了！这些茶饼在外邦眼里可比黄金还值钱，昔年大靖与周邦互通贸易时，就是用这茶饼打开的贸易之路。”岫玉接过话，一脸嫌弃的看着‘宋幼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茶马互市，以茶换马，互惠互利，邦交大义！”岫玉决定好好给这‘宋幼兰’上上课。

“所以，贸易中断，茶饼在外邦异域就成了奇货可居的稀罕物，能将茶饼走私过去，那不是一本万利吗？”宋幼棠貌似找到了什么头绪。

“走私？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轻则算走私，重则就是通敌谋反。”‘宋幼兰’硬生生再喝下去一盏茶汤，苦着脸说道。

宋幼棠冷哼，“所以才会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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