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棠坐在回靖安侯府的马车里,车轱辘压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脑子里全是谢珣讲的云中城的事。
那场战役来的蹊跷,也来的突然,突厥和契丹人联袭云中郡,并州应州失守后,云中一日数报,却独独等不来其他州郡军的支援。
赫连将军只得带领神肃军死守云中城,若云中城大破,大靖北部就会落入突厥手中,战事一起,先前归降的其他部落官先后反水,神肃军腹背受敌,云中城犹如海中孤岛。
崔国公那年任卢龙节度使,他奉命带着粮草率军前往援救云中,大军过了云州却迟迟不肯前进,硬是拖了整整三日才挥军北上,将突厥残兵斩杀殆尽。
可赫连将军及长子赫连辉和城中数十官员连带着整个神肃军都已战死城中。
赫连熠赌马归来,只见父兄战死,城破家亡,回到城中还险些被人灭口,他在仅剩的护卫掩护下,南下逃亡,到了中州就失去了踪迹。
“巍巍云中城,皎皎天上月,月照云中城,城中云照月,吾家有儿郎,威威镇北关......”
宋幼棠垂头低语,眼中有泪滴落,冷得像是天上的孤月。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一个是他师父,一个是霍司空,两位最惨的人让她在青岚山上过得无忧无愁。
宋幼棠,你何德何能啊?
云中城的月亮,如何到了中州,又经历了什么,无人可知。
年少的宋幼棠是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救下了受伤的少年,还未经人家同意就把人带回了青岚山上的破道观里。
就像戏文里的那种俗套。
救人是真的,她初入药王谷,心里全是悬壶济世和救治苍生的大义。想留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也是真的,她干涸贫瘠的幼年太需要一个年岁差不多的人陪伴了,虽然那少年大了她好多。
那少年说自己是药商,叫霍司空,他暂时留在了青岚山上养伤,待伤好后也不急于归家,总是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忽然出现在青岚山。
他们三人时而结伴而行,云游四海,时而在青岚山上打打闹闹,隐于山野。
石中玉道长是沉静的,像是藏在山中的的璞玉,他教宋幼棠为人之道在于礼信仁义廉耻,要心怀明月,坦坦荡荡。
霍司空最是肆意妄为,他教她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喜乐,只要自己高兴了,何必管别人死活。
宋幼棠根骨不佳,石道长只教她防身之术和健体强魄的功法,霍司空偏偏带着她苦练拳脚和剑术,说什么勤能补拙,熟能补巧,弯路也路。
一个教她仰视天地日月,一个教她窥探人心险恶复杂,她在跌跌撞撞中学会了不少本领。她在矛盾中逐渐长大,却将人性的矛盾融合于一身,像是浑然天成。
程仲屹和赫连熠的相遇,因宋幼棠而起,因果在这一刻起业,他们化身石中玉和霍司空,在那青岚山隐忍负重,对复仇的执念撑起了他们破碎孤苦的残躯。
家破人亡,故乡难回,他乡寄残魂。
宋幼棠并不在那些复仇计划里。有私心的霍司空一直想把她藏起来,他不愿意只成为那个捞什子没血缘关系的小叔。石道长对宋幼棠亦师亦父,自然盼她有个好归宿,那谢家的未婚夫自然是顶好的。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石道长怕他与霍司空一步行错,就是万劫不复,何必连累宋幼棠。终于,他趁着霍司空不在青岚山,将宋幼棠骗出禹州,还跟她说京中尚有一线生机。
那一线生机,说得就是与谢家的婚约,石道长千算万算没算到宋幼棠压根就没想嫁进谢家。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命运的纠缠弯弯绕绕又曲曲折折,谁也没躲开,谁也躲不开。
“宋姑娘,到侯府了。”
有乐停稳马车,轻敲车门说道。
“嗯。”
宋幼棠抹了一把脸,一双杏眼泛着水光,她理好大氅,缓缓下了车,仰着头走进了靖安侯府。
——
长生殿,香火笼罩,青烟徐徐。
长生道长带着小药童正在将所需的药材研磨成粉,小药童面若银盘,眸如星子,像极了侍奉在神仙左右的小仙童。
“喂,那贵妃上月差人来寻我,打着要些养颜丹药的幌子要了些助孕的药,这老蚌可能是揣上珠子了!”
小药童一张口竟无半点尊师敬道之意,语气竟是不屑和玩弄。
“她想怀你就让她怀,生不生的下来全在你。”
长生道长将最后一味药材混入药钵中,就开始搅拌融合,每一步都很用心仔细。
“小爷的药可不是那么好要的,得有利息,那么想生就生一串好了。”
“要我说,就该加大药量,直接送那老皇帝见阎王......”
小药童再开口哪里还有半点孩童的样子,一双如星子的双眸里全是冷意和不屑。
“那就太便宜他了,生不如死,惶恐不安的活着不更有趣吗?你不想玩了?”
长生道长终于肯抬起脸,看看那一身青衣道服的小药童,以为他在宫里待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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