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暗流涌动中结束了。碗里的饭菜似乎还剩下不少,但三人都已没了胃口。阳光透过桃树繁茂的枝叶,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却无法驱散弥漫在餐桌周围的、那份因往事翻涌而愈发沉重的气氛。
罗珂默默地收拾着碗筷,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动作有些机械,心思全然不在手上,高伟也起身帮忙,两人在收拾残羹冷炙时,偶尔手臂相触,都像触电般迅速弹开,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张贵莲看着这对别别扭扭、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前夫妻”,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叹息,却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收拾妥当,碗筷洗净归位,罗珂用抹布仔细擦着石桌,仿佛要将那无形的隔阂也一并擦去。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必须把母亲住宿这个现实而棘手的问题摆到桌面上来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接下来的相处更加难堪。她擦干手,走到一直站在桃树下抽烟、若有所思的高伟面前,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高伟,我妈……工作的事,你具体是怎么打算的?主要是住宿问题,你计划让她住在哪儿?” 她刻意用了“计划”这个词,显得公事公办,避免流露出过多个人情绪。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精准地投入了高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他其实一路上都在反复权衡这个难题,也正是因为这个两难选择,他才更倾向于去饭店吃饭,延迟面对这一刻。此刻被罗珂直接问出来,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让张贵莲住厂里的职工宿舍?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厂区后排那些简易的平房宿舍,通常是四人间,给外地来的年轻工人或者临时工住的,条件比较简陋,共用卫生间,夏天闷热,冬天阴冷。让前岳母、还是自己主动请回来的“老师傅”去挤那样的集体宿舍?于情于理,这都太说不过去了。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高伟?刻薄寡恩,连前岳母都如此慢待?
那让她住家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高伟自己就先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栋房子,现在名义上是他一个人住。让前岳母和自己这个前女婿,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在高家湾这种农村、闲话传得比风还快,这简直是自找麻烦!光是想象一下那些长舌妇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模样,那些充满恶意和八卦的揣测,就足以让他头皮发麻。正所谓人言可畏,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
高伟搓了搓手,脸上露出真实的、毫不掩饰的为难之色。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眼神复杂的罗珂,又瞥了一眼正坐在廊下阴凉处、看似纳凉实则竖着耳朵关注的张贵莲,心里快速权衡着利弊。最后,他决定把皮球踢回去。
他叹了口气,将烟头在桃树粗糙的树干上熄灭,用一种带着充分信任、甚至隐含一丝依赖的口吻对罗珂说:“这个……珂珂,这个家你也不是不熟悉,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厂里宿舍的条件,你大概也清楚。家里……也就这样。” 他摊了摊手说到:“你说咋安排就咋安排,怎么合适怎么来,我都听你的。你定,我没意见。”
罗珂听了高伟这番话,于是,她转向母亲,用商量的、带着些许期盼的语气说:“妈,要不……你就住家里吧?厂里宿舍人多,嘈杂,洗漱什么的也不方便。家里毕竟宽敞,也安静,我……我偶尔回来看看,也方便照应你。” 她说这话时,心跳有些加速,目光下意识地避开高伟,生怕从他眼中看到拒绝或尴尬的神情。
张贵莲一听,几乎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拒绝,语气异常坚决:“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住厂里就行!宿舍咋了?人多热闹!相互还有个照应!家里就……就小伟一个人,我一个大老娘们住进来算怎么回事?不成体统!绝对不行!” 她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惶恐和不容置疑,仿佛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罗珂没想到母亲反应如此激烈,还想再劝:“妈,这有啥不行的?这家里空房间又不是没有,互相也不打扰……”
“哎呀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张贵莲有点急了,趁着高伟转身似乎要去屋里拿东西的功夫,她一把拉过罗珂,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用带着嗔怪、急切和无比严肃的口吻飞快地说道:“你个傻丫头!你动动脑子!你现在又没跟小伟复婚,你也不常住这儿!这家里平时就我跟他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檐下进出,这成啥体统了?让村里那些长舌头知道了,脊梁骨还不被人戳断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你这不是帮妈,你这是害妈,也是害小伟呢!”
母亲一语点透了事情的难点所在!想通了这一点,罗珂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尴尬地点了点头,讪讪地说:“哦……对,对,妈您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欠考虑了……那……那就住厂里吧,我回头把宿舍给您收拾得尽量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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