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烟雾缭绕。
不是马灯的煤油烟,是实实在在的烟草味——劣质的“哈德门”、“大刀”牌,还有李云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关东旱烟,几种烟味混在一起,又闷又呛,呛得人眼睛发酸,嗓子发干。窗户紧闭着,怕冷气进来,也怕这深夜会议的动静传出去。空气浑浊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长条会议桌边,围坐着十几个人。楚风坐在主位,左边是赵刚、方立功,右边是李云龙。对面,技术口的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一边以总工程师王工为首,身后坐着几个戴眼镜的、皮肤相对白净些的工程师,大多有留学背景或者在国内大工厂待过,穿着虽然也是粗布衣服,但浆洗得整齐,口袋里别着钢笔;另一边,以吴大有老师傅为首,身边是几个年纪或大或小的工匠,手上都有厚厚的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污,衣服上蹭着各种颜色的污迹,坐姿也随意得多,有的甚至蹲在椅子上。
桌子中间摊开着几张图纸。有缴获的、残缺不全的德国Me-262喷气战斗机草图复印件,线条优美得像艺术品,虽然污损严重,但依然能看出那种超越时代的设计感;也有根据“疾风”战斗机改画的“云雀-甲”初步构想图,线条粗糙,很多地方是手绘的,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问题和修改意见。
王工的手指在Me-262的图纸上轻轻敲了敲,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保持着平稳清晰的语调:“楚校长,各位首长,同志们。我的意见很明确。我们既然要搞喷气式,就要搞真正先进的,一步到位!”
他拿起一份自己连夜赶写的报告概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对比。“大家看,这是根据现有资料推测的Me-262的基本性能。最大速度接近九百公里每小时,升限过万米,火力配置是四门30毫米机炮。如果我们能复原甚至改进它,哪怕只是达到它七八成的性能,也足以对我们目前的防空态势带来革命性变化!能够有效拦截可能出现的敌军高空侦察机,甚至对敌方轰炸机构成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吴师傅那拨人,语气加重:“而如果我们只是在‘疾风’的机体上修修补补,换上一个不成熟的发动机,且不说气动布局完全不是为喷气推进设计的,飞行性能恐怕连‘疾风’都不如,稳定性、安全性都存疑。这等于是在浪费宝贵的‘飞燕’发动机和研发时间!是战术上的短视!”
他的话条理清晰,数据支撑,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他身边几位海归工程师纷纷点头,低声附和。
“王工说得有道理。”一个年轻些的海归扶了扶眼镜,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学术腔调,“喷气时代和活塞时代是完全不同的空气动力学领域。‘疾风’的气动外形是为了螺旋桨优化的,机身截面、机翼形状、尾翼布局,都不适合高速喷气飞行。强行嫁接,就像……就像给牛车装上汽车发动机,跑起来不仅快不了,还可能散架!”
吴大有老师傅一直低着头,用粗壮的手指捻着自己衣角上的一块油渍,好像那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听到“牛车”这个比喻,他手上动作停了停,但没抬头。
他旁边一个三十来岁、脸上有道烫伤疤的钳工师傅忍不住了,瓮声瓮气地开口:“那照你这么说,咱们没那个德国图纸,就造不出能飞的喷气机了?‘飞燕’是咱们自己一点一点抠出来的,那时候有图纸吗?”
年轻海归被噎了一下,随即反驳:“‘飞燕’是发动机,是动力心脏!现在说的是整机!是系统集成!没有科学的设计,光有心脏有什么用?身体不匹配,心脏跳得再欢也是死!”
“咋就不匹配了?”另一个老锻工插话,他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咱老祖宗修桥补房子,也没见谁天天抱着本洋书!不都是看样学样,哪儿不合适改哪儿?机器是人造的,人还能被图纸憋死?”
王工眉头紧皱,耐着性子解释:“老师傅,这不是修桥补房,这是尖端的航空工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每一个曲面,每一个角度,都经过精密计算。我们现有的计算能力和风洞条件几乎为零,如果连一张相对可靠的图纸都没有,全靠‘看样学样’,风险太大了!很可能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上不了天,或者上天就摔下来!那损失的就不仅仅是一架飞机,是咱们根据地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资源,是同志们的时间,更是……‘飞燕’项目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信心!”
他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激动,眼睛看向楚风,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焦虑:“楚校长,我们不能拿战士的生命和宝贵的资源去冒险啊!走稳妥的路,哪怕慢一点,也比摔个粉身碎骨强!”
这话说得很重。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烟头在搪瓷缸沿上磕灭的轻响,和粗重的呼吸声。
一直蹲在椅子上、吧嗒着旱烟袋的李云龙,这时候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插话了,他嗓门大,一开口就打破了沉默:“王工,你说的那个啥‘风险’,老子懂。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造新枪新炮,哪有不炸膛的?因噎废食要不得!照你这么说,没德国图纸,咱们就干瞪眼?等着美国人苏联人把更好的飞机开到咱头顶上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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