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那几盏倔强的电灯光,仿佛还在楚风视网膜上残留着微弱的光斑。但当他清晨再次踏上机场那片被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时,吸入肺腑的,依旧是熟悉的、混合着航空燃油、冰冷金属和泥土气息的凛冽空气。
布局已定,各方暗流涌动,压力如同冬日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根据地上空。而楚风深知,在这种时候,一个实实在在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突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讲话都更能振奋人心,凝聚力量。
机场的气氛与上次来时有微妙的不同。那种因技术瓶颈而生的焦躁和争吵的火药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一种压抑着的、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期待。机库门口,李文博、周师傅、吴师傅,还有试飞员小陈等一群人早就等在那里,每个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里面烧着两团火。
“团座!”李文博第一个迎上来,他原本梳理整齐的分头此刻有些蓬乱,眼镜片后的血丝清晰可见,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咧着,“成了!真的成了!按照吴师傅的思路,结合流体计算优化后的‘螺旋导流浅槽’,我们刻上去了!新加工出来的气缸,装机测试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旁边的周师傅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着头,那张黝黑粗糙的脸庞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透着一种老工匠看到自己心血结晶诞生时的、近乎憨厚的喜悦。吴师傅则搓着那双满是老茧和冻疮的手,有些局促地站在后面,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楚风的心猛地一跳,但他强行压住立刻追问的冲动,只是沉稳地点点头:“走,看看去。”
一行人快步走进机库。那架被选为改装测试机的“疾风-1”已经被重新组装起来,静静停在机库中央。地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和加油,空气中弥漫着高标号汽油刺鼻而令人兴奋的气味。飞机银灰色的蒙皮在机库顶部气灯照射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机首那狰狞的进气口和翼下悬挂的机枪,无声地诉说着它的战争使命。
最引人注目的是,旁边工作台上,摆放着几个新旧不同的气缸部件。旧的上面有细微的裂纹,而新的几个,内壁在灯光下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浅淡纹路,像是能工巧匠用心镌刻的艺术品,又像是某种生物甲壳上天然的强化结构。
“就是它!”李文博拿起一个新气缸,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内壁,声音带着一种科学家的痴迷,“深度只有0.2到0.3毫米,螺旋升角经过严格计算,既能有效引导混合气湍流,分散爆燃冲击力和高温区,又不会过分增加流动阻力。我们做了上百次模拟和台架测试……效果……效果超出了预期!”
周师傅接过话头,语气实在:“团座,装上这新‘心肝’的发动机,台架连续全功率运行测试,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十个小时!比之前最好的纪录还长了快二十个钟头!而且关键是啊,”他加重了语气,“高温工况下功率衰减曲线平缓多了!按李工的计算和小陈在天上感觉,飞到六千米、七千米,应该还能有劲儿!”
楚风拿起一个新气缸,对着灯光仔细看着。那些纹路极其精细,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清,触手冰凉光滑,完全感觉不到凹凸。这需要何等高超的加工技艺和耐心!他看向周师傅和那几个眼窝深陷却满脸骄傲的老钳工、铣工,不用问也知道,为了在“争气一号”这台原始机床上实现如此精密的雕刻,他们耗费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失败了多少次。
“好!太好了!”楚风重重地将气缸放回工作台,金属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群衣衫褴褛、面容疲惫却眼含星辰的人们,“李工,周师傅,吴师傅,还有所有参与的同志们!你们立了大功!”
这时,小陈穿戴整齐飞行装具,走了过来。这个年轻的试飞员脸上没有了上次的沮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强烈渴望的神情。“团座,新发动机我已经飞过三个起落了,中低空性能没得说,响应更快,声音都听着顺溜不少。今天……今天我想试试高空科目。”
楚风看着他:“有把握吗?”
小陈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却无比坚定:“有数据,有台架测试,还有前几次的感觉……我觉得,行!咱们的‘鸟儿’,该试试真正能飞多高了!”
楚风沉默了几秒钟。试飞高空,风险依然存在。但如果不飞,就永远不知道极限在哪里,这改进的价值也就无法完全验证。他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力道很重:“去吧。按计划飞,注意安全。地上,我们看着你。”
没有更多的废话。地勤人员迅速撤走工作台和障碍物,小陈深吸一口气,对众人敬了个礼,转身敏捷地爬进狭小的座舱。舱盖缓缓合上。
引擎启动的咆哮声瞬间充满了机库,震得人耳膜发麻,胸腔都在共鸣。那声音听起来,似乎确实比以往更加浑厚、稳定,少了一些尖锐的嘶鸣。飞机缓缓滑出机库,进入灰蒙蒙的晨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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