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心思各异的史密斯,楚风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缓一缓,办公室那扇刚刚修好、还带着新鲜桐油气味的木门,就被人“哐当”一声,用脚不轻不重地踹开了。
能这么干,警卫还不加阻拦的,整个太原城,大概也只有李云龙了。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吊着胳膊,军装敞着怀,露出里面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衬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子外面街道上特有的硝烟、尘土和汗液混合的味道。他瞅了一眼楚风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粗茶,又看了看楚风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浓黑的眉毛一拧,大嗓门就在这间刚刚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炸开了:
“我说老楚!你跟那洋鬼子啰嗦个啥?磨磨唧唧的,听得老子在门外头都快憋出鸟来了!”
他也不等楚风让座,一屁股就瘫坐在楚风对面的那张太师椅上,那结实的老榆木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顺手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不知从哪个日军军官那里缴获的“旭光”牌香烟,自己叼上一根,又把烟盒往楚风那边一递。
楚风摆了摆手,没接。他确实累了,不是身体,而是心。这种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每一句话都要斟酌,每一个表情都要控制的感觉,比指挥一场攻城战还要耗费心神。
李云龙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划着火柴,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看着楚风:“咋样?洋鬼子是不是又拿糖衣炮弹轰你了?要给你枪,给你炮,让你给他当马前卒?”
楚风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他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用木板临时封住的窗户,让外面略带寒意的清新空气涌进来一些,冲淡了屋里的烟味和压抑感。远处,依稀还能听到士兵们清理战场的号子声和百姓重建家园的动静。
“他娘的!就知道没憋好屁!” 李云龙骂了一句,把抽了半截的烟狠狠摁灭在旁边的花盆土里(那里面原本名贵的兰花早就枯死了),“那你怎么回的?可别告诉老子你心动了!咱们好不容易自己打下的地盘,可不能让这些龟孙子指手画脚!”
楚风转过身,背靠着窗框,目光落在李云龙那张粗犷而真诚的脸上。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试探的时刻,或许只有在这个老伙计面前,他才能稍微卸下一点心防。
“我告诉他,” 楚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嘿!这话带劲!” 李云龙一拍大腿,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没错!就是这么个理儿!管他洋鬼子还是啥玩意,想在咱们地盘上撒野,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他顿了顿,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变得少有的认真起来:“老楚,说真的,仗打到现在,鬼子看样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可这往后……你脑子活,见识广,你跟兄弟交个底,咱们以后,到底该咋整?”
他挥了挥那只没受伤的手,指向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依赖:“是跟着重庆那边,继续当这‘遭殃军’?还是……像北边老毛子鼓捣的那样,搞什么‘赤化’?老子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我就认一条,跟着你楚云飞打仗,痛快!能打鬼子!能赢!你说咋走,老子就扛着旗跟你往哪冲!”
这番话,说得朴实,甚至有些粗俗,但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楚风的心湖,激荡起层层波澜。他看着李云龙那双因为长期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却依旧灼灼发亮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近乎盲目的追随。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他感动,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走到李云龙身边,没有坐回自己的椅子,而是随意地靠在了办公桌边缘,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云龙兄,”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你说,咱们这些年,死了那么多兄弟,流了那么多血,是为了什么?”
“为了打鬼子啊!” 李云龙不假思索地回答。
“打完了鬼子呢?” 楚风追问。
“打完了……” 李云龙愣了一下,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他日常思考的范围,“打完了……那就回家种地,娶媳妇生娃呗!”
“如果……回不了家呢?” 楚风的声音低沉下来,“或者说,仗打完了,发现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还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安稳稳地种地、生娃呢?”
李云龙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透出狼一样的凶光:“谁他娘的不想让老子安稳?鬼子?还是重庆那帮窝里横的王八蛋?”
“都有可能。” 楚风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鬼子是明着的敌人,打跑了就行。可有些敌人,是藏在里面的,甚至……就藏在咱们自己人里。他们想的,不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是怎么争权夺利,怎么把咱们这些提着脑袋打仗的人,重新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和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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