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钦差!”
阿璃最后两个字吐得清晰平静,却像两块玄冰砸在冻土上,激不起半分暖意。
她拢着狼裘的手未曾松开,指尖隔着厚实的皮毛,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肋下崩裂伤口渗出的温热。
那点温热,在枢密院钦差到来的寒意面前,微不足道。
帐帘彻底敞开。
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冰针般刺入,火盆的火舌被压得矮了一截,帐内光线骤然昏暗。
辕门外,风雪搅动着一片灰白混沌,隐约可见一队森然的人影簇拥着一顶猩红小轿,停在紧闭的辕门之外。
为首的骑士手擎一面玄色镶金边的“枢密院北面房”旗号,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京城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李崇眼神冰寒,对那报信亲卫低喝:“开辕门!请!”
他刻意咬重了那个“请”字,目光扫过帐内诸将。
张猛、秦虎等人按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红妆、陈婆不动声色地往阿璃身边又靠近了半步。
沉重的辕门在绞盘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拉开,风雪瞬间涌入营寨前坪。
那队人马并未立刻进来。
轿帘掀开一角,一只穿着厚底云纹官靴的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一声响。随即,一个裹着貂裘、身形略显臃肿的身影,在两名精悍禁卫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踱下轿来。
来人约莫四十许,面皮白净,保养得宜,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长期身处权力中枢、颐指气使的倨傲与矜持。
正是枢密院北面房副承旨,曹安。
他双手拢在暖袖中,抬眼扫了扫风雪中肃立的营寨辕门和门前按刀而立的燕云亲卫,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侧头对身边一名捧着黄绸卷轴的随从小吏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吏立刻躬身,小跑着上前几步,在辕门内站定,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拔高的、足以穿透风雪的尖细嗓音唱喏:
“枢密院北面房副承旨曹大人奉旨查验北境军务!传令:云州防御使萧阿璃,北境节度使李崇,即刻率北境诸将,辕门跪接圣谕——!”
“跪接”二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风雪中肃立的燕云将士脸上!
跪接?在军营辕门之外,风雪之中?!
张猛那只独眼瞬间充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刀的手猛地就要抬起!
秦虎一把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张猛臂骨都发出轻微声响,秦虎冲他缓缓摇头,眼神凝重如铁。
李崇面沉似水,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
阿璃站在大帐门口,风雪吹动她狼裘的毛领,扑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看着辕门内那趾高气扬的小吏,看着风雪中曹安那张写满轻蔑与试探的白净面孔,眼神沉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深潭。
“曹大人!”李崇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北境边军特有的粗粝质感,穿透风雪,“军帐之内已设香案,请钦差移步宣旨!此地风雪交加,恐污了圣谕!”
声音不卑不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曹安脸上的冷笑更深了。
他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两名禁卫左右簇拥,替他挡开风雪。
他走到辕门内丈许之地站定,目光越过李崇,如同审视货物般,在门口的阿璃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看到她苍白脸色和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臂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李将军,”曹安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却字字如冰,“圣谕煌煌,岂容轻慢?本官代天巡狩,体察军情,更当谨遵礼法。辕门跪接,方显尔等对天威之敬畏。莫非……这北境天寒地冻,连膝盖也冻僵了不成?”
最后一句,已是**裸的刁难与羞辱!
“你!”张猛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挣脱秦虎的手,往前踏了一步!
他双眼圆瞪,眼里血丝密布,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似乎都因暴怒而崩裂,渗出点点暗红,一股惨烈的杀气轰然爆发!
曹安身后的禁卫脸色一变,齐刷刷地按住了腰间佩刀!气氛瞬间紧绷如弦,一触即发!
“张叔!”阿璃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张猛的暴怒。
她迎着曹安审视的目光,迈步走出大帐门口,站到了风雪之中。
狼裘在寒风中翻飞,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但脊背挺直如松。
她没有看张猛,也没有看曹安,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面在风雪中挣扎的枢密院旗号。
“大人所言极是。”阿璃的声音清晰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天威浩荡,不可轻慢。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在了曹安脸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如同冰雪洗过,映着曹安白净的面孔:“只是军情如火,北境将士浴血方平契丹、达玛之乱,营中重伤者数百,皆需静养避风。若因辕门跪接,致使伤患加重,甚至危及性命,恐非天子仁德本意。大人既奉旨体察军情,想必也不愿看到这营中再添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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