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余音如同冰冷的铁水,在帐内缓缓凝固。
那卷明黄的锦轴被苏文清沉默地收起,压在帐内唯一的榆木书案一角,像一块沉重的界碑,分隔开昭雪与囚笼。
阿璃坐在赵烈榻边,右手依旧覆在他枯瘦的手背上。
药老的银针稳稳扎入赵烈几处大穴,那微弱却持续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倔强地不肯熄灭。
那只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露出柳寻那枚磨得温润的牛角耳坠一角,阿璃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弧度。
“少主……”李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指着亲卫放在矮几上的那个沾满污迹的皮袋,脸色凝重如铁,“鹰巢堡顶,魏强尸身旁发现的。”
皮袋口被解开,一股铁锈混杂着血腥的陈旧气味弥散开来。
李崇小心地取出里面那卷鞣制过的暗色羊皮卷,触手冰凉坚韧。他缓缓展开。
狰狞的狼首图腾赫然撞入眼帘!并非燕云十八骑那古朴昂然的狼首,而是充满了草原的狂野与暴戾,獠牙毕露,眼神凶残,正是突厥王庭的金狼徽记!
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目光死死钉在那羊皮卷上。
卷轴内页是密密麻麻扭曲如蛇行的突厥文字,如同某种诅咒的符咒。
几幅潦草的地图穿插其间,标注着北境几处关键隘口和隐蔽粮仓的位置。
其中一处位于黑风口深处的废弃驿站,被暗红色的墨水重重圈出,旁边用一种极其生硬的笔触,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阿史那璃”。
五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阿史那……”巴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突厥王族姓氏!这……这绝不可能!”他猛地看向阿璃。
帐内死寂。
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映照着阿璃骤然苍白的脸。
她覆在赵烈手背上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魏强临死前那疯狂怨毒的眼神、那句如同跗骨之蛆的“突厥野种”,与眼前这卷冰冷确凿的羊皮卷,瞬间重叠!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红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更紧地握住了阿璃冰凉的手。
那掌心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温暖和力量,像一道暖流,瞬间击退了阿璃心头泛起的刺骨寒意。
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无论她是谁的女儿,在红妆姨这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疼爱的孩子。
这种无需言说的守护,比任何恶毒的阴谋都更加强大。
“假的!”张猛猛地踏前一步,独眼赤红,咆哮声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定是魏狗临死还要泼脏水!少主是萧将军和苏夫人的骨血!俺张猛拿命担保!”
“对!魏强那畜生,什么腌臜事干不出来!”秦虎独臂握拳,重重砸在旁边的木柱上,“这定是伪造的!”
陈婆紧紧拥住阿璃冰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少主,别信!你是萧策和苏凝的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定是魏强的毒计!”
李崇面色铁青,将那羊皮卷凑到火盆旁仔细端详,指尖捻过那暗红色的墨迹和羊皮的边缘:“墨迹深沁,羊皮陈旧,边缘磨损自然……这卷轴年代,怕有二十年以上了!不像是临时伪造……”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隼隼,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阿璃脸上,声音低沉而沉重:“但此物出现的地点太过蹊跷!偏偏在魏强尸身之下!若真是突厥旧物,他为何秘藏至死?为何又‘恰好’在此刻被发现?这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他的目光转向苏文清:“苏先生,你在军中接触过诸多异邦文书,可能辨识?”
苏文清快步上前,接过羊皮卷,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水晶放大镜,凑近火光仔细辨认那些扭曲的文字。
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确是突厥古语……这些地名,黑风口驿站、鬼哭涧密仓……都是北境早年废弃的据点,地图绘制手法也符合突厥探子的习惯……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艰涩起来,“笔迹虽刻意扭曲,但骨架间架……似有模仿汉字的痕迹,又透着生涩……”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这卷羊皮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滔天巨浪,更是深不见底的旋涡。
它太“真”了,真到足以动摇人心;又太“巧”了,巧到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药炉旁一直沉默的药老,鼻翼忽然翕动了几下。
他放下手中的蒲扇,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起身走到苏文清身边,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圈住“阿史那璃”名字的暗红色墨迹。
“这墨……不对!”药老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寻常朱砂、鸡血藤染不出这种暗红带紫的色泽!这是……这是‘血竭’!产自南疆火山毒瘴之地,剧毒!且染于皮上,经年不退,色如凝血!北境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这红圈,是后来加上去的!绝非二十年前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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