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撞在军帐厚毡上,发出沉闷的扑簌声。
阿璃陷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四肢百骸如同浸在冰水中,唯有左臂和肋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细微的抽疼都牵扯着神魂。
混沌的意识深处,魏强临死前那淬毒般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咬:“突厥野种……沈大人放你走……就是要看笑话……看燕云十八骑拼死护着仇敌血脉的笑话……”
“不——!”一声嘶哑破碎的低吼冲出喉咙。
阿璃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刺目的光亮让她本能地闭紧双目,又艰难地再次睁开。
是熟悉的营帐顶棚,粗糙的毛毡被帐内火盆烘出暖黄的微光。
左臂和肋下已被妥帖包扎,厚实的绷带下传来药膏清凉的触感,压下了部分灼痛。
她微微侧头,看到红妆伏在榻边小几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呼吸轻浅,显是累极了。
远处角落的药炉咕嘟作响,浓郁的药香弥漫在空气里。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冷风夹杂着细雪灌入,又被迅速掩上。
一道刻意压低的、带着难以抑制激动的嗓音透了进来:“……快到了!苏学士亲笔,八百里加急!是圣旨!朝廷的圣旨到了!”
圣旨?!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阿璃混沌的脑海,将魏强那恶毒的诅咒暂时逼退。
苏学士亲笔!阿璃知道这位苏学士就是她那素未谋面的的外公,心中不禁暗喜。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左臂却传来一阵钻心的无力。
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浅眠的红妆。
她霍然抬头,对上阿璃清亮却带着一丝茫然与惊悸的眼眸。
“少主!”红妆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榻边紧紧握住她未受伤的右手,那掌心冰凉一片,“你终于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别动,快躺着!”
她慌忙去探阿璃的额头,又急声朝帐外喊:“快!告诉李将军和药老,少主醒了!圣旨也到了!”
帐外瞬间喧腾起来,脚步声、铠甲碰撞声、压抑的欢呼声由远及近。
帐帘被彻底掀开,李崇高大的身影当先踏入,玄铁甲胄上还凝着未化的雪屑,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如释重负的激动。
他身后紧跟着苏文清、张猛、秦虎等人,个个甲胄未卸,风尘仆仆,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痕迹。
药老端着刚煎好的药,步履匆匆。
“少主!”众人齐齐围拢过来,目光交汇间,皆是欣慰与沉痛交织。
李崇目光扫过阿璃苍白的脸,声音低沉有力:“醒了就好!万幸!朝廷的旨意到了,就在营门外!传旨中官已在候着。”
阿璃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那被风雪不断拍打的厚重帐帘。
外面,是北境苍茫的雪野,是无数燕云兄弟血染的疆土,而帐内这短暂凝聚的暖意,即将被一道来自遥远京城的明黄卷轴所打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轻轻点头:“扶我起来……接旨。”
红妆和苏文清连忙小心搀扶。
阿璃忍着剧痛坐直身体,红妆取过一件厚重的玄色狼裘披在她肩上。
帐内众人迅速退后,按品级肃立两侧,连重伤未醒、躺在角落另一张榻上的赵烈,也被亲卫扶正了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
帐帘再次被高高打起。
刺骨的寒风裹着大片雪花狂涌入内,吹得帐内火盆火苗剧烈摇曳。
一名身着赭红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数名金甲羽林卫的簇拥下,神情肃穆地踏入大帐。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锦缎圣旨,那耀眼的颜色在昏暗的军帐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威严。
“圣旨到——!北境军前诸将,接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刻意拖长,在寂静的帐内回荡。
李崇为首,帐内所有能站立的将官,连同红妆、药老,齐齐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一片铿锵之声。
阿璃在红妆和苏文清的搀扶下,亦艰难地微微颔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之上。
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重,清晰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寰宇,抚育黎元。今察旧事,深悯忠良之蒙冤,特颁恩旨,以昭天理,慰英魂,励将士!”
帐内落针可闻,连火盆的噼啪声都似被冻结。
“原镇北王萧策,秉性忠纯,智勇兼资,镇守北疆,勋劳懋着。昔受奸佞构陷,致罹奇冤,阖门罹祸,朕心深为悯恻!今奸佞伏诛,真相大白,特追封萧策为‘忠勇侯’,赐谥‘武毅’,配享太庙!其妻苏凝,懿德贞静,追赠一品诰命夫人,以彰其节!”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帐内所有人的心上。
李崇等人的肩膀微微颤抖,有压抑的哽咽声在角落里响起。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的血泪、隐忍、挣扎、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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