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凝血般漫过代州城廓。
李崇率部抵达时,眼前再无昨日戍边的规整气象,只剩劫后满地疮痍——粮种库方向的黑烟仍未散尽,焦糊味裹着血腥气在空气中翻涌,残垣断壁的缝隙里,零星厮杀声像断弦般断断续续,尚未彻底平息。
“结圆阵!”李崇玄甲蒙尘,眼神却利得像出鞘的刀,声线掷地有声,“赵烈,带三百燕云骑清扫外围残敌!夜影,随我查探中军!”
马蹄踏过狼藉的战场,不时碾过守军与苍狼部落骑兵的尸身,冰冷的甲片蹭过凝固的血渍,每一步都踩着昨日的惨烈。
在半塌的粮种库旁,他们找到了被亲兵用身体护住的萧铁鹰。
那铁塔似的汉子此刻斜倚断墙,胸前刀伤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着渗血,破碎的甲胄根本遮不住伤口,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尘土,唯有一双虎目还燃着不肯熄的火。
见李崇过来,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却被李崇伸手按住肩。
“老萧,别动,撑住!”李崇反手撕下内袍下摆,三两下按在萧铁鹰的伤口上止血,药老所赠的金疮药毫不吝惜地撒上去,连带着柳彦舟留下的解毒丸,也撬开他的嘴塞了进去。
“崇…哥……”萧铁鹰咳着血沫,指节因攥紧李崇的臂甲而泛白,“有内鬼…巴特尔那厮…像长了眼睛似的,专挑俺布防的薄弱处打…昨夜那冷箭…是从…从俺中军侧翼射来的……”每说一个字,他都要喘口气,却字字像重锤砸在李崇心上。
李崇的心瞬间沉得像坠了铅块。
军中藏着内鬼,比城外明刀明枪的敌人可怕百倍。
他扫过周遭幸存的将士,人人身上带伤,眼里除了悲愤,还藏着一丝难掩的惊疑——显然,谁都在猜,身边人会不会就是那个通敌者。
军心,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浮动。
“此事我晓得了。”李崇的声音不算高,却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萧将军重伤,代州防务暂时由我接管。所有人听令:先收敛同袍的尸身,救治伤员,再加固城防工事!赵烈,派斥候盯着巴特尔的动向,一有动静立刻回报!夜影,你暗中排查——昨日在中军侧翼值守的人,逐个查他们的背景、近日行踪,但凡有半点可疑,立刻报我!”
“得令!”众人齐声应下,原本涣散的气息,总算因这道指令聚了些。
夜幕彻底裹住代州城,暂时的平静下藏着暗流。
军帐里,烛火被风晃得摇曳,李崇指尖按在地图上,眉头拧成死结。
巴特尔的部众虽退了,却没走远,分明是在等时机;而内鬼没揪出来,就像背心里扎了根刺,走一步都怕踩进陷阱里。
“李将军。”夜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溜进帐中,压低声音禀报,“查过了。昨日中军侧翼共一百三十七人,战后活下来九十一个。其中三个行迹可疑:一个是队正孙干,早前因克扣军饷被萧将军杖责三十,一直怀恨在心;另一个是弩手王焕,他妹妹嫁了苍狼部落的小头目,私下里常偷偷送东西;还有一个……”
夜影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是萧将军的贴身亲卫,叫赵铭,平时寡言少语,看着老实,但昨夜有人见他中途离开过岗位,回来时神色不对。”
李崇指尖在地图上代州粮种库的位置敲了敲,眼神冷下来:“三个人都要密控,别打草惊蛇。夜影,你亲自去查赵铭,我要知道他最近见了谁、跟谁递过话,一点细节都不能漏。”
“明白。”夜影应了声,又像来时一样,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天刚拂晓,城外的号角声就撕破了平静——巴特尔果然又来攻了,这次的攻势比昨日更猛,箭雨像密雨似的往城头上射,显然是想趁代州新败、主将重伤,一举破城。
李崇亲自站在城头指挥,手里的令旗挥得果断,滚木、擂石顺着城墙往下砸,城下的杀声震天动地,溅起的血沫都能飘到城墙上。
战况正酣时,异变陡生!
一支黑铁弩箭竟未射向城外敌阵,反倒自侧后方刁钻袭来,直取李崇后心——那角度选得极狠,正好是李崇全神贯注盯着城下、后背空门大开的瞬间!
“李将军小心!”隐在城头暗角的夜影陡然厉喝,手中短刃脱手掷出!
“铛!”脆响刺耳,短刃精准撞在弩箭侧面,将箭身撞偏了寸许。即便如此,弩箭仍擦着李崇的肋侧飞过,划开玄甲缝隙,带起一溜血花,溅在城砖上。
几乎在箭偏的同时,夜影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扑向箭来的方向——正是萧铁鹰的贴身亲卫赵铭!
赵铭见行迹败露,脸上瞬间露出狰狞,反手拔出腰间弯刀就朝夜影砍去,却被夜影侧身避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卸了他的下巴——怕的就是他咬毒自尽。
“拿下!”李崇面沉如水,肋下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目光扫过城头慌乱的守军,声音掷地有声,“这就是通敌的内鬼!先压下去严加看管,等击退敌军,再慢慢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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