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渊回到宸王府时,已是子时。
他今日在宫里耽搁得久了些——皇上那箱账本牵涉的官员太多,光是初步筛选就要花不少时间。他本打算回府后和苏清栀商量,看看先从哪个“倒霉蛋”开始讨债。
想到苏清栀看到账本时那亮晶晶的眼神,他嘴角不自觉扬起。这女人,嘴上说着“劳务费怎么算”,眼睛却已经在那扒拉算盘了。
“王爷。”云崖等在府门口,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墨临渊翻身下马,“王妃睡了?”
“王妃……不在府里。”
墨临渊脚步一顿:“去哪了?”
“申时出的门,说去镇国公府。”云崖低声道,“戌时末,暗卫来报,王妃从国公府出来后,没回王府,去了城西的悦来客栈。一个时辰前,她退了房,骑马出城了。”
出城?
墨临渊脸色骤变:“往哪个方向?”
“西。”
西……落霞山?还是……苗疆?
“她带了多少东西?”墨临渊一边快步往主院走,一边问。
“一个包袱,里面应该是换洗衣物和银票。还有……她带走了晒药的那些簸箕和药材。”
墨临渊冲进主院。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得有些过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还在,但里面那些他送的发簪、耳坠,一件没少。衣柜里她的衣服少了几套常穿的,但那些宫宴礼服、王妃朝服,整整齐齐挂着。
书桌上摊开一本账册。
墨临渊走近一看,是最新那本“王府收支明细”。最新一页写着:
“永昌三十五年,十月十七。收皇上赏银二十三万七千两(暂存王府库房)。出:抚恤受害者、药奴、暗卫等共计三万两。余:二十万七千两。其中十万两计划开医馆药铺,十万七千两与王爷合伙做生意(五五分账)。注:劳务费暂免,算谢礼。”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新得多,应该是今晚写的:
“王爷:二十万七千两银子,十万两我先带走,算借的,利息按市价三分算。剩下十万七千两,留给你做生意。等我回来,连本带利一起还。勿念。——苏清栀”
墨临渊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收紧。
她带走了十万两,去了苗疆?一个人?
“王爷。”云崖跟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
信封上写着“墨临渊亲启”。
墨临渊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是他熟悉的、带着点财迷气的字迹:
“王爷: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出城了。
我去苗疆了。有些事,必须我自己去弄清楚。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了。玄医门密室我去过了,手札我也看了。烟蒂我看见了,挺贵的金丝烟,下次记得踩灭点,留着证据多不好。
说起来,你瞒了我这么久,劳务费得另算吧?不过看在你保护我这么久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具体金额等我回来再算。
对了,那箱账本你先处理着,挑几个肥的先宰。分成老规矩,我六你四——毕竟主要劳动力是我,你只是出个人脉。
还有,别来找我。我去的是圣教总坛,带的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我一个人,易容改装,混进去更容易。
放心,我很惜命的。二十万两还没花完呢,怎么能死?
等我找到爹娘,解决完乌蒙,就回来跟你算总账。
利息照算。
——苏清栀”
信纸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墨临渊盯着那个笑脸,半晌,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王、王爷……”云崖吓了一跳。
“她什么时候走的?”墨临渊声音发沉。
“一个时辰前。城门已关,但王妃有皇上赐的腰牌,守城官兵不敢拦……”
“备马。”墨临渊转身往外走,“调二十名暗卫,轻装简从,跟我出城。”
“王爷!”云崖急道,“王妃信里说让您别去……”
“她说不去就不去?”墨临渊冷笑,“十万两银子说借就借,利息三分?她倒是会算账。本王这就去跟她当面算清楚,是三分利高,还是她这条命金贵!”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回头看向云崖:“你早知道?”
云崖低下头:“王妃从镇国公府回来时,情绪就不对。我问她,她只说想一个人静静。后来她收拾包袱,我拦过,但她说……说有些事必须自己去面对。”
墨临渊闭了闭眼。
是他疏忽了。
他早该想到,以苏清栀的聪明,一旦接触到玄医门的线索,迟早会查出真相。他本打算等处理完李崇山的后续,再慢慢告诉她。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
“王爷,”云崖迟疑道,“王妃的身世……”
“你知道多少?”
“只知道她并非苏家亲生,具体的不清楚。”云崖老实交代,“但看王妃今晚的反应,怕是……知道了全部。”
全部。
包括她父母的身份,包括圣教的阴谋,包括……他早就知情却隐瞒的事实。
墨临渊心头一紧。
那女人现在怎么想他?觉得他是在利用她?觉得他所有的好都是别有用心?
“王爷,”陈七匆匆赶来,“马备好了。暗卫已在府外集合。”
墨临渊点头,大步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折回房间,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沓银票,每张面额一万两,共五十张。这是他的私房钱,原本打算等苏清栀生辰时,给她个惊喜——让她自己数,数到多少就送她多少。
现在看来,等不及了。
他把银票塞进怀里,又拿起桌上那本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在那行“利息按市价三分算”后面,添了一行字:
“利息本王不认。要算,当面算。逾期不归,利息翻倍。——墨临渊”
写完,他把账册扔给云崖:“收好。等王妃回来,给她看。”
“王爷,您真要去苗疆?”云崖担忧道,“圣教总坛凶险万分,您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墨临渊打断她,“本王带二十暗卫,足够了。你在京城留守,盯着那箱账本,还有……看紧镇国公府。苏清婉若敢乱说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云崖眼神一凛:“是。”
墨临渊翻身上马,二十名黑衣暗卫无声跟在他身后。
夜色中,一行人策马出城,直奔西方。
***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官道上。
苏清栀勒马停在一处茶棚前。
茶棚早就打烊了,只剩一个老丈在收拾桌椅。见她下马,老丈摆摆手:“姑娘,没茶了,明日请早吧。”
“老丈,讨碗水喝。”苏清栀递过去几个铜板。
老丈接过钱,从屋里端了碗水出来:“姑娘这是要赶夜路?一个人可不安全。”
“急着去探亲。”苏清栀笑笑,接过水碗,却没喝,而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在水里,晃了晃。
水色清亮,无异样。
她这才仰头喝下。
老丈看得稀奇:“姑娘这是……”
“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没错。”苏清栀把碗还回去,“老丈,这附近可有什么歇脚的地方?客栈或者庙宇都行。”
“往前十里有个土地庙,就是破败了些。”老丈道,“再走三十里才有客栈。不过姑娘,老汉劝你一句,这大晚上的,还是找个地方歇着吧。前几日这附近不太平,听说有山匪出没。”
山匪?
苏清栀挑眉。她这一路过来,没见什么异常。不过老丈既然这么说……
“多谢老丈提醒。”她又递过去几个铜板,“我这就去土地庙歇歇。”
翻身上马,她继续赶路。
十里路不远,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土地庙果然破败,门窗都掉了,里面供着的神像也缺胳膊少腿。苏清栀把马拴在庙外的树上,走进庙里,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
她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几块硬邦邦的饼,就着水囊里的水慢慢啃。
啃到一半,她动作一顿。
庙外有动静。
不是风声,是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个人。
苏清栀放下饼,从袖中滑出三根银针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药囊。
脚步声在庙门口停住。
“老大,里面好像有人。”一个粗嘎的声音。
“废话,没看见马吗?”另一个声音,“进去看看。要是肥羊,就宰了。”
山匪?
苏清栀眼神冷下来。她运气还真“好”,老丈才提醒,这就遇上了。
庙门被推开,三个彪形大汉闯进来,手里都拎着刀。为首的是个刀疤脸,一进来就盯着苏清栀的包袱看。
“小娘子,一个人啊?”刀疤脸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不如跟哥哥们走,哥哥们护着你?”
苏清栀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来。
“哟,还挺镇定。”另一个瘦高个笑道,“老大,这妞长得不错,卖了能值不少钱。”
“先搜搜包袱。”刀疤脸示意。
瘦高个上前,伸手去抓包袱。
手还没碰到,三根银针已经扎在他手腕上。
“啊!”瘦高个惨叫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刀“哐当”掉在地上。
刀疤脸脸色一变:“练家子?兄弟们,上!”
另外两人挥刀扑来。
苏清栀侧身避开第一刀,指尖药粉一弹,正中第二人面门。那人眼睛一辣,捂脸惨叫。她趁机一脚踹在他膝弯,那人“噗通”跪倒。
刀疤脸见状,知道碰上了硬茬子,转身想跑。
苏清栀哪会让他跑?一根银针甩出,扎在他后颈。刀疤脸身体一僵,直挺挺倒下去。
从三人进来到全部倒地,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苏清栀拍拍手上的灰,走到刀疤脸面前,蹲下身,拔下银针。
“女、女侠饶命……”刀疤脸还能说话,但身体动弹不得。
“谁派你们来的?”苏清栀问。
“没、没人派……我们就是普通山匪……”
“普通山匪?”苏清栀轻笑,“你们手上拿的是军制腰刀,虽然磨掉了标记,但制式改不了。说吧,哪个营的?逃兵?还是……被人收买了来截我?”
刀疤脸瞳孔一缩。
苏清栀心里有数了。
不是巧合。是有人知道她要走这条路,提前安排了人。
是圣教?还是……京城里那些不想让她去苗疆的人?
“不说?”她指尖又出现一根银针,“我这针上涂了‘七日痒’,扎下去,全身奇痒七天,挠到皮开肉绽都止不住。你要试试吗?”
“我说!我说!”刀疤脸吓得魂飞魄散,“是、是一个黑衣人,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在这条路上等一个独身女子,穿青衣,骑白马……说、说抓到人后,送去西边三十里的黑风寨……”
黑风寨?
苏清栀眯起眼。这名字她听过,是这一带有名的土匪窝,据说寨主心狠手辣,官府围剿几次都没成功。
“黑衣人长什么样?”
“蒙着脸,看不清……但、但他左手缺了小指。”
左手缺小指?
苏清栀想起地宫账本里提到的李崇山——那个已经被斩首的兵部尚书,左手就缺了小指。
李崇山死了,但他手下还有余党?
还是说……有人冒充?
“女侠,我知道的都说了,饶命啊……”刀疤脸哀求。
苏清栀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在三人身上。
“这是‘三日醉’,睡三天就醒。醒了之后,自己去官府投案。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再作恶……”她指尖银针寒光一闪,“下次就不是睡三天这么简单了。”
三人连声应下。
苏清栀走出土地庙,解开马缰,翻身上马。
她看向西方,眼神坚定。
不管前路有多少埋伏,多少陷阱。
这苗疆,她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