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大门在夜色中紧闭。
苏清栀翻身下马,站在那对石狮子前,仰头看着门楣上“镇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主动回到这个所谓的“娘家”。
守门的小厮认出她,惊得手里的灯笼差点掉地上:“大、大小姐?您怎么……”
“国公爷在吗?”苏清栀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在,在书房。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用。”苏清栀径直往里走,“我自己去。”
她穿过前院,熟门熟路地走向书房。路上遇到几个丫鬟婆子,皆是一脸惊诧,却没人敢拦。这位曾经在府里不受待见的大小姐,如今已是宸王妃、皇上亲封的“妙手仁心”,更别说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二十万两赏银。
书房亮着灯。
苏清栀抬手,轻叩三下。
“进。”里面传来苏恒略显疲惫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
苏恒正坐在书案后看兵书,见她进来,明显一怔,随即放下书卷,起身:“清栀?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看清了她脸上的神色。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个养女脸上见过的神情——冷静、疏离,甚至带着审视。不是女儿见父亲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需要审问的证人。
“坐。”苏恒压下心头不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苏清栀没坐。
她走到书案前,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栀子花玉佩,轻轻放在案上。
苏恒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盯着那玉佩看了许久,手微微颤抖,最终长叹一声:“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清栀的声音很轻,“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知道我是圣教前任教主和玄医门门主的私生女?还是知道二十年前,您和夫人为了安抚丧女之痛,收留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每说一句,苏恒的脸色就白一分。
待她说完,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竟踉跄后退半步,扶住了书案。
“你母亲……云素心,她告诉你的?”
“我自己查到的。”苏清栀盯着他,“我只想问您一句:这些年,您对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当然有!”苏恒脱口而出,眼圈竟红了,“清栀,你虽非我亲生,但自你进府那日起,我便将你视如己出!你小时候体弱多病,我四处求医问药;你被退婚,我气得要去找宸王理论;你在宸王府过得不好,我多少次想接你回来……”
他越说越激动:“是,当初收留你,确实有私心。你妹妹夭折后,你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大夫说她忧思成疾,活不过三年。恰在此时,素心抱着你来求助。她说你是故人之女,父母双亡,只求一个安身之所。我们见你玉雪可爱,又与你妹妹有三分相似,便……”
“便把我当成替代品?”苏清栀接话,语气依旧平静。
“不是替代品!”苏恒急道,“你就是你!后来你母亲去世前,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让我务必护你周全。这些年来,我从未将你当作任何人的替代,你是我苏恒的女儿,这一点从未变过!”
他走到书案后,打开暗格,取出一只木匣。
匣子里是一沓泛黄的信纸。
“这是素心这些年陆陆续续寄来的信。”苏恒将信递给苏清栀,“每一封都在问你的近况,叮嘱我护好你。她说待她做完该做的事,便会来接你。可三年前,信突然断了……”
苏清栀接过信,一封封翻看。
熟悉的娟秀字迹,字里行间全是关切:
“清栀可还咳嗽?我配了枇杷膏的方子,劳国公爷照方抓药。”
“清栀及笄了?代我送她一支白玉簪,就说……是远房姨母的心意。”
“闻清栀被赐婚宸王,此婚事恐有蹊跷,国公爷务必细查。”
“清栀大婚当日受辱,我心如刀绞。然时机未到,不能现身。万望国公爷多加照拂……”
最后一封信,日期是三年前的腊月初八,只有短短一行:
“乌蒙已察觉清栀身份,我将入总坛救无涯,生死难料。若我三月未归,便将真相告知清栀。切记,勿让她涉险。——素心绝笔”
信纸从苏清栀手中滑落。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所以,我师父云崖子,就是我母亲云素心。”
“是。”苏恒点头,“她化名潜入圣教,一是为寻你父亲下落,二是为暗中保护你。这些年你在宸王府遇险,多次化险为夷,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苏清栀想起那些巧合:她刚入王府时中毒,第二天就有人匿名送来解药方子;她在白雾谷遇险,总能在绝境中找到生路;甚至连她整理李崇山账册时,那些关键证据的出现都太过顺利……
原来,都是母亲在暗中相助。
“那墨临渊呢?”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知道多少?”
苏恒沉默片刻。
“宸王……他半年前来找过我。”老国公的声音低沉,“他说察觉圣教在京城活动,目标似乎是你。我本不想说,但他以你的安危相逼,还说……若我不知道真相,便无法真正保护你。”
“所以您告诉他了?”
“只说了部分。”苏恒苦笑,“我说你是故人之女,身世特殊,圣教可能对你的血脉感兴趣。但没说你父母的具体身份,也没提玄医门的事。”
苏清栀想起密室里的烟蒂。
“他后来是不是去过落霞山?”
“……是。”苏恒承认,“他说要查清圣教的真正目的,需要更多线索。我……我给了他密室的位置。但我发誓,我没告诉他开启方法!那需要你的玉佩——”
“但他还是进去了。”苏清栀打断他,“而且看到了我母亲留下的所有手札。”
书房陷入死寂。
许久,苏恒才艰难开口:“清栀,宸王他……或许有他的考量。这半年来,他暗中调派了大量人手保护你,剿灭了好几处圣教据点。他对你,应当是真心的……”
“真心?”苏清栀笑了,笑容里带着讽刺,“真心就是隐瞒真相,把我蒙在鼓里?真心就是明明知道一切,却看着我像傻子一样自己摸索?”
她想起墨临渊那些欲言又止的时刻,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复杂眼神,想起他说“以后只会更甜”时的温柔——
原来都是建立在他知晓真相的基础上。
那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看待她的?同情?愧疚?还是……纯粹利用她的血脉,引圣教现身,好一网打尽?
“我要去苗疆。”苏清栀突然说。
“什么?!”苏恒大惊,“不行!太危险了!素心信里说过,乌蒙如今已成气候,圣教总坛机关重重,你去就是送死!”
“我母亲在那里,我父亲可能也在那里。”苏清栀语气坚决,“而且,乌蒙要的是我的血。我不去,他迟早会找上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顿了顿,看向苏恒:“更何况,我现在有二十万两银子,有皇上赐的匾额,还有……一身医术毒术。未必没有胜算。”
“那宸王呢?他知道吗?”
“不知道。”苏清栀转身往外走,“我也不会告诉他。”
“清栀!”苏恒急步追上来,“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至少……至少带上府里的护卫!”
“不用。”苏清栀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这位养父一眼,“这些年,谢谢您的照顾。若我能活着回来……”
她没说完,推门而出。
夜色已深,国公府里寂静无声。
苏清栀快步走向大门,却在穿过花园时,被人拦住了。
是苏清婉。
她那位自视甚高的堂姐,此刻正站在月光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我都听到了。”苏清婉开口,“你不是大伯的亲生女儿。”
苏清栀脚步不停:“所以呢?”
“所以……”苏清婉咬唇,“所以你根本没资格享受国公府嫡女的一切!那些荣耀、那些嫁妆、甚至宸王妃的位置,都该是我的!”
苏清栀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月光下,苏清婉的脸因嫉妒而扭曲,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苏清婉。”苏清栀忽然笑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一只守着空碗狂吠的狗。”苏清栀语气平淡,“碗里的肉早就被叼走了,你还对着空碗叫唤,以为叫得大声点,肉就会回来?”
苏清婉脸色涨红:“你——”
“我什么?”苏清栀走近一步,“我是圣教前任教主的女儿,玄医门第三十八代传人,宸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皇上亲封的‘妙手仁心’。你呢?一个靠着国公府名头才能嫁个六品小官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
她每说一句,苏清婉就后退一步。
最后,苏清栀几乎贴到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我不动你。但你要是敢把我的身世说出去一个字……”
她指尖寒光一闪,一根银针抵在苏清婉颈侧。
“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苏清婉吓得浑身僵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清栀收起银针,转身离开。
走出国公府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府邸。
从此,再无瓜葛。
她翻身上马,却没有回宸王府,而是直奔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是时候,为自己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