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医门旧地位于京城西郊三十里处的落霞山。
苏清栀策马赶到山脚时,已是黄昏。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山间雾气渐起,整座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她勒马停住,看着眼前蜿蜒的山路。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玄医门的片段很少,只隐约记得小时候随母亲来过两次。那时母亲总是一个人走进深山,让她在山脚下等。一等就是大半天。
“母亲……”苏清栀喃喃自语,握紧了手中的栀子花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花心那点血红在夕阳下仿佛活了过来,泛着奇异的光泽。
她翻身下马,将马拴在山道旁的树上,徒步上山。
山路崎岖,越往上走雾气越浓。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山庄。门楣上原本该有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两个生锈的铁钉。
推门而入,吱呀声在寂静的山间格外刺耳。
院内杂草丛生,房屋多处坍塌,显然已荒废多年。苏清栀凭着记忆往里走,穿过前院,来到一处水井旁。
水井早已干涸,井口长满青苔。
她蹲下身,用手摸索井沿内侧。母亲曾说过,玄医门每个重要地点都有暗记。果然,在井沿下方三寸处,她摸到了一个凹陷的栀子花纹。
按下。
井底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井壁一侧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苏清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洞内是一段向下的石阶,墙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冷光。走了约百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地下密室,约有王府正堂大小。室内陈设简单: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墙角立着几个木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最显眼的是石桌后那面墙,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苏清栀走近细看,发现是玄医门的传承谱系。从上到下,一代代门主的名字列在上面。她找到了母亲的名字:云素心,第三十七代门主。
而在云素心名字下方,本该写继承人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不,不是完全空白。
苏清栀凑得更近,发现那里有用极细的笔迹写的一行字,字迹与师父留给她的纸条一模一样:
“若见此文,必是清栀。你非苏家血脉,乃我玄医门第三十八代传人。你父为南疆圣教前任教主云无涯,你母为我玄医门门主云素心。二十年前,圣教内乱,你父母为护你周全,将你托付于镇国公苏恒。如今圣教余孽再起,欲寻‘纯血圣女’炼蛊王丹。速来苗疆总坛,取你母亲遗物‘月华珠’,此物可破蛊王。切记,勿信任何人,包括……”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半,像是书写时突然被人打断。
苏清栀盯着那行字,心脏狂跳。
不是苏家亲生女儿?父亲是圣教前任教主?母亲是玄医门门主?
所以……她身上的“纯血破蛊体”,是遗传自父亲?而母亲留给她的玉佩和医术,是玄医门传承?
难怪她对毒术和医术有天生的敏锐,难怪师父云崖子(云素心化名)会收她为徒,难怪圣教对她穷追不舍——
他们要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这身血脉!
“勿信任何人,包括……”包括谁?
苏清栀脑子里闪过一张张面孔:墨临渊、云崖、陈七、镇国公苏恒……甚至师父云崖子本人?
不,师父若有害她之心,早有机会动手,何必留信指引?
她压下心中纷乱,继续查看密室。在石床底下,她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是几本手札和一个小瓷瓶。
手札是母亲云素心的日记。
苏清栀翻开第一本,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永昌二十三年,三月初七。今日于南疆结识无涯,此人虽为圣教教主,却心怀慈悲,欲改革圣教,废除活人炼蛊之恶习。相谈甚欢。”
“永昌二十三年,五月初九。无涯遭大长老乌蒙暗算,身中噬心蛊。我以玄医门秘术为他续命三月。他说,若能度过此劫,必娶我为妻。”
“永昌二十三年,八月初一。无涯蛊毒暂控,我们私定终身。他说要带我回中原,远离圣教纷争。”
“永昌二十四年,正月十五。我怀孕了。无涯欣喜若狂,说这孩子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宝贝。我们给孩子起名‘清栀’,愿她如栀子花般纯洁坚韧。”
“永昌二十四年,十月初九。清栀出生。她手腕内侧有一枚栀子花形胎记,与玄医门传承玉佩一模一样。无涯说,这是天意,她注定要继承两家衣钵。”
苏清栀翻页的手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撩起衣袖,看向自己左手手腕内侧——那里确实有一枚淡粉色的栀子花胎记,她一直以为是普通胎记。
继续往下看:
“永昌二十五年,二月十二。乌蒙率众叛乱,欲以清栀纯血炼蛊王丹,助他突破功法瓶颈。无涯为护我们母女,独战八大长老,重伤坠崖……生死不明。”
“永昌二十五年,二月十五。我带着清栀逃至中原,得镇国公苏恒相助。苏恒夫人刚经历丧女之痛,愿收清栀为养女。我为保清栀安全,封印她部分记忆与血脉,将她托付给苏家。临别前,我将玄医门传承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她,一半我带走。待她成年,若玉佩完整,自会明白一切。”
“永昌二十五年,三月初一。我化名云崖子,潜入圣教查探无涯下落。乌蒙已成新教主,势力遍布南疆。我需从长计议。”
“永昌二十八年,六月初七。我终于找到无涯!他没死,但被乌蒙囚禁于圣教总坛地牢,日日受蛊虫噬心之苦。我必须救他……”
日记到此结束。
苏清栀合上手札,深深吸了口气。
所以,师父云崖子就是母亲云素心。她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圣教,一方面探查父亲下落,一方面暗中保护自己。
而那个在江南给自己送地图、在白雾谷留下线索的“云无涯”——是父亲?
可父亲若还活着,为何不与自己相认?
苏清栀拿起铁盒里的小瓷瓶。瓷瓶上贴着标签:“血脉解封丹,服之可唤醒纯血之力。然力量过强,恐伤根基,慎用。”
她将瓷瓶收好,又翻了翻其他手札。其中一本记载着玄医门的核心医术与毒术,另一本则是关于圣教蛊术的破解之法。
最后一本手札很薄,只有三页。第一页画着一枚珠子,旁边标注:“月华珠,玄医门镇派之宝,可净化一切蛊毒。藏于苗疆总坛祭坛之下。”
第二页是一张地图,标注着苗疆总坛的详细位置和机关布局。
第三页只有一句话:
“清栀,若你看到这里,说明母亲已凶多吉少。勿悲伤,勿冲动。取月华珠,救你父亲,然后……好好活着。母亲此生最幸之事,便是生了你。勿念。——云素心绝笔”
苏清栀眼圈红了。
她将手札全部收好,背在背上。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扫过墙上那未写完的字。
“勿信任何人,包括……”
包括谁?
她盯着那字迹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密室的机关,需要栀子花玉佩才能开启。而玉佩她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那师父(母亲)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这些字?
除非……她还有另一块玉佩?
或者,有人在她之后进来过?
苏清栀脊背发凉。她快步走向出口,却在石阶旁发现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半截踩灭的烟蒂。
烟蒂很新,最多不超过三天。而且这烟丝的味道……她很熟悉。
在宸王府,墨临渊的书房里,她曾闻到过同样的味道。那是西域进贡的“金丝烟”,全京城只有三个人有:皇上、太子、以及……墨临渊。
所以,在她来之前,墨临渊已经来过这里?
他看到了这些手札?知道了她的身世?
那他为什么不说?
苏清栀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墨临渊这些日子的反常:对她的过度保护,对圣教事务的格外上心,甚至不惜动用暗卫所有力量追查圣教线索……
原来不是因为爱她,是因为他知道她是“纯血圣女”,知道圣教会不择手段抓她?
那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又有几分真心?
“苏清栀啊苏清栀,”她自嘲地笑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不过是被人算计得更深罢了。”
她走出密室,重新封好入口。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山间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回京的路上,她一直沉默。
快到城门时,她忽然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王妃?”暗中跟随的暗卫现身,“您不去王府?”
“去镇国公府。”苏清栀淡淡道,“有些事,我要问清楚。”
如果她真的不是苏家亲生女儿,那镇国公苏恒一定知道内情。她要亲耳听他说。
至于墨临渊……
她摸了摸怀里的手札和瓷瓶。
等弄清楚一切,再找他算账。
劳务费,利息,还有……感情债。
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