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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七的存在，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沈家平静的池塘。
表面上看，他是县令留下的“护身符”，但对沈宁玉而言，这双锐利的眼睛比彪三的威胁更让她如芒在背。
白日里，“沈家暖炕队”在赵大川的带领下，顶着化雪后的泥泞，穿梭于邻近村落。
裴七如影随形，他不插手，不言语，只是抱着臂，站在避风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句交谈。
赵大川和儿子们压力倍增，尤其是沈风，在裴七的注视下，讲解基础步骤时都显得有些磕巴。
“爹，烟道口……留这么大……成吗？”沈石指着刚砌好的地方，小声问赵大川，眼角余光却瞟向不远处的裴七。
赵大川粗声粗气，带着刻意的不耐烦：“哎呀，大概齐就行！老韩头那会儿风大，没听真切！反正烟能出去就成！费那劲儿琢磨啥！”
他一边说，一边用沾满泥灰的手比划着，动作显得格外笨拙，仿佛真被那“记不清”的口诀困扰。
裴七面无表情，心中却在飞速评估：[烟道拐角处反复调整了三次，土坯切割角度明显生疏。赵大川的烦躁不似作伪，沈石那小子眼神里的不确定也是真的。看来‘核心技术’掌握得不牢靠是真，并非刻意藏私。]
他需要向裴琰汇报的，正是这种“半生不熟”的状态，这符合一个“机缘巧合学艺”的农家形象。
沈宁玉则彻底成了背景板。她偶尔会“好奇”地跑来送水，总是被赵大川挥着手赶开：“去去去！玉姐儿别添乱！找你三爹去！”
她便会噘着嘴，一副委屈又不敢争辩的模样，抱着水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裴七的目光偶尔扫过她，见她那懵懂又带着点小脾气的样子，心中的疑团虽未散，却也觉得她在此事上确实“无关紧要”。
然而，当夜幕降临，沈家堂屋的油灯亮起，裴七的存在感便陡然增强。
他沉默地坐在角落，擦拭着那把寒光闪闪的腰刀，布帛摩擦刀身的沙沙声，在相对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
沈宁玉坐在炕桌另一边，铺开《颜勤礼碑》摹本，一笔一划地临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裴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时而落在她写字的动作上，时而扫过她专注的侧脸。
她努力控制着笔下的力道，让字迹显得既认真又带着孩童的稚拙，结构松散，笔画无力。
“手腕要稳，心要静。”林松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踱步过来，指点着沈宁玉的字，“这一‘捺’，出锋无力，重来。”
他的手指点着字帖上的范字，目光沉静，仿佛只是在教导一个普通学生。
沈宁玉“哦”了一声，小脸微红，带着被批评的窘迫，乖乖地蘸墨重写。
她心里却明镜似的：[三爹在帮我打掩护！他是在用最自然的方式，向裴七展示我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练得很吃力的普通村女。]
裴七擦刀的动作未停，目光在林松和沈宁玉之间转了个来回。
[林秀才教得认真，小丫头学得吃力，倒是寻常景象。只是……]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后院方向。墨云伤蹄恢复的速度远超预期，肿胀消了大半，精神头极好，甚至能尝试轻轻点地了。
更让他不解的是，这匹高傲的神驹，对沈家那个小丫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亲昵。
每次沈宁玉靠近，哪怕只是隔着篱笆看一眼，墨云都会兴奋地打响鼻，努力想站起来。
“裴七哥，”沈风凑过来，带着乡下少年的淳朴热情，“墨云今天精神真好！我瞧着蹄子也好多了！多亏了你照顾！”
裴七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目光却锐利地看向沈宁玉：“沈小娘子似乎很招墨云喜欢？它连大人都未必这般亲近。”
这话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墨云是裴琰的爱驹，更是经历过生死的伙伴，它对一个陌生女孩的亲近，让裴七本能地感到警惕。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茫然又带点小得意的表情：“啊？是……是吗？可能……可能是我总给它喂水？要不……就是它觉得我……我个子小，没威胁？”
她笨拙地解释着，一副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样子。
林松适时插话，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许是玉姐儿身上沾了暖窝里青菜的清气？那马儿鼻子灵，喜欢那股子新鲜劲儿也未可知。乡下孩子，哪懂什么马性。”
他巧妙地将墨云的亲近归因于沈宁玉接触了暖窝里的菜，既解释了现象，又再次强调了暖窝的存在，弱化了沈宁玉本身的特殊性。
裴七眼神微闪，没再追问，心中却记下了“暖窝青菜”这个点。这沈家，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不少。
夜深人静，确认裴七在另一间屋休息后，沈宁玉反锁房门，心念一动，闪身进入空间。
恒定的光线，堆满物资的货架，还有那口汩汩流淌的灵泉井，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呼……”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井边。
麻烦！天大的麻烦！
彪三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何时落下。裴七的监视更如跗骨之蛆，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墨云对她的亲近是个巨大的隐患！裴七显然已经起疑了，只是暂时找不到证据。
“空间绝对不能暴露！灵泉水必须更谨慎！”她走到井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喝下，温润的力量瞬间驱散了疲惫，也让头脑更加清明。
她复盘着现状：
[路通了，这恶棍随时可能来。彪三这种地头蛇，未必会硬碰硬，可能会玩阴的。沈家需要更多自保的筹码。]
[裴七留下绝不只是保护墨云和沈家。必须想办法转移裴七的注意力。]
[这匹马太通人性了！得减少接触！喂水喂食都让四哥去！反正水缸的水都有放灵泉水，虽然稀释过的。]
[她空间里有那么多物质，还好不会坏，但需要“合法”来源。]
“先想办法制作防身的东西！”沈宁玉走到存放蔬菜的区域。她目光落在辣椒上。制作辣椒喷雾！用防晒喷雾的瓶子……步骤简单，空间里工具齐全，连普通水都有，穿越前用水缸装的！
“时间不等人！”沈宁玉握紧了拳头，连夜制作辣椒喷雾和辣椒粉。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破屋的屋顶。屋里弥漫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味和戾气。
彪三一脚踹翻破瓦盆，火星四溅。“妈的！沈家！给脸不要脸！”他脸色铁青。
沈家不仅拒绝了他派人去“学艺”的要求，还到处盘炕，赚得盆满钵满！这简直是在打他彪三爷的脸！
“三爷，消消气！”獐头鼠目的跟班凑上来，“小的打听清楚了，沈家是救了个人，好像挺有钱，留了个护卫和匹马在那儿养伤。
那护卫看着挺唬人，就一个人！沈家自己就是泥腿子，没啥大本事，就是走了狗屎运学了个盘炕！”
“一个人？”彪三眼中凶光毕露，忌惮稍减，暴戾占了上风。“呸！再能打也就一个！老子就不信，他还能三头六臂？”
他灌了口烧刀子，“沈家靠着那点泥巴手艺抖起来了？老子让他们抖不成！那暖窝里的金贵菜，那盘炕的手艺，还有他们新得的粮食布匹……老子全要！还有那个小丫头片子……”
他脸上露出淫邪的笑，“抓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三爷说得对！干他娘的！让他们知道这地界谁说了算！”
“兄弟们！”彪三站起身，环视着周围七八个被酒精和贪婪刺激的亡命徒，“跟老子去大青村吃肥肉！女人、银子、粮食，抢到就是谁的！干完这一票，够快活！敢不敢？”
“干！”
“听三爷的！”
“抢他娘的！”
破屋里响起一片嚎叫。冰冷的雨夜，一群贪婪的鬣狗，扑向了宁静的大青村。
裴七并未睡死。雨声中，他捕捉到异响——杂乱的脚步踩踏泥水的声音！方向正朝沈家！人数不少！
他猛地睁眼，无声下炕，贴近后窗细听。雨声掩盖细节，但那混乱急促的声响绝非善类！他迅速套衣系刀。
他快步走到沈林和赵大川的通铺屋外，用力拍门，声音低沉紧迫：“赵叔！沈林！快起来！有贼人！抄家伙！护住家里！”
同时，他冲到后院将警觉的墨云牵到堂屋廊下避雨处，拍了拍它：“老伙计，警醒！”
沈家瞬间惊醒！赵大川、沈林几兄弟抄起柴刀、铁锹冲出来。沈秀和孙河护住沈宁玉、沈书，脸色煞白。林松迅速起身，眼神凝重。
“裴兄弟，怎么回事？”赵大川握紧柴刀。
“有歹人，冲着这里来的，七八个。”
裴七语速极快，“守住院门！沈林、沈海跟我守前门！赵叔带沈石、沈风守后院豁口！秀婶带人躲里屋，闩门！”
话音未落，粗暴的砸门声和叫骂如同惊雷炸响：
“沈大川！开门！”
“再不开，烧了你家破窝！”
“把银钱粮食和那小丫头交出来！”
彪三嚣张的声音穿透雨幕：“沈家的！识相的交出盘炕手艺和暖窝的菜，再让爷带走那丫头！不然，今晚就叫你们好看！”
“彪三！”赵大川目眦欲裂，怒吼着想冲。
“稳住！”裴七低喝，眼神冰冷如刀，手按刀柄。“找死！”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并不结实的院门门闩竟被硬生生撞断！几个黑影挥舞着棍棒柴刀，嚎叫着冲入院中！
“动手！”裴七一声厉喝，身形如鬼魅般迎上！腰刀出鞘，寒光在雨夜中划出致命弧线！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歹徒惨叫一声，捂着鲜血喷溅的手臂栽倒在地！
沈林、沈海也红了眼，大吼着挥动柴刀铁锹冲上去，与歹徒缠斗在一起，仗着熟悉地形和一股血勇，暂时挡住了两三人。
后院豁口处也传来打斗声和沈风的怒吼！显然也有人摸过来了！
混乱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歹徒避开裴七的锋芒，竟直扑堂屋门口，目标显然是躲在门后的沈秀等人！他眼中闪着贪婪和淫邪的光：“小丫头！出来！”
就在他伸手要抓向门帘的刹那！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只见那歹徒猛地捂住双眼，痛苦地倒地翻滚！“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什么东西！辣！烧啊！”
是沈宁玉！她不知何时从母亲身后闪出，趁着那歹徒注意力在门帘上，将藏在袖中的一个小瓶的辣椒喷雾，狠狠向他的脸一按！
“玉姐儿！”沈秀惊叫。
“干得好！”正在激战的裴七瞥见这一幕，心中一震！这小丫头……够狠！够机灵！但他无暇多想，刀光再闪，逼退另一个扑上来的歹徒。
沈宁玉一击得手，心脏狂跳，立刻缩回母亲身后，紧紧握住袖中另一包辣椒粉末和绑在小臂的铁钉，眼神冰冷而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院子。
“沈家遭贼啦！快来人啊！抄家伙帮忙啊——！！！”
一声尖利高亢、穿透雨幕的呼救声骤然响起！是隔壁的张大娘！她不知何时爬上了自家院墙，扯着嗓子拼命嘶喊，手里还拿着个破铜盆死命敲打！
“铛！铛！铛！沈家进强盗啦——！快来人——！”
这呼救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寂静的雨夜被彻底打破！
“什么？沈家遭贼了？”
“是彪三那帮天杀的！”
“抄家伙！快！沈家帮咱们盘了炕，不能看着他们被祸害！”
“对！快去！”
邻近的几户人家最先被惊醒。王猎户第一个提着猎叉冲了出来！接着是田老大让儿子田壮、田强拿着锄头棍棒冲出来！
然后是李木匠提着斧头……越来越多被沈家盘过炕或受过恩惠的村民，举着火把，提着各式农具家什，怒吼着从四面八方涌向沈家小院！
“打死这帮强盗！”
“敢来大青村撒野！”
“保护沈家！”
火把的光亮和村民的怒吼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
彪三带来的乌合之众本就被裴七砍翻一个，又被辣椒粉弄瞎一个，正被沈家父子拼死缠住，此刻看到黑压压涌来的愤怒村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三……三爷！不好了！村民全来了！”
“快跑啊！”
彪三也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村民反应这么快，这么齐心！看着裴七如同杀神般又放倒一个手下，看着村民手中明晃晃的锄头斧头，他肝胆俱裂！
“撤！快撤！”彪三也顾不上什么手艺、丫头了，掉头就想跑。
“哪里走！”裴七岂能放过他！一个箭步追上，刀背狠狠砸在彪三腿弯！彪三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裴七一脚踩住他后背，腰刀冰冷的刀锋贴在他脖子上：“再动一下，死！”
其他歹徒见状，更是亡命奔逃，瞬间被愤怒的村民追上围住，棍棒齐下，惨嚎连连。
几个机灵的想翻墙，也被守在墙角的村民用粪叉、竹竿捅了下来。
战斗几乎在村民涌入院子的瞬间就结束了。除了裴七砍伤手臂和被沈宁玉辣椒水和粉迷眼的两个，以及被裴七踩在脚下的彪三，其他歹徒全被村民按在地上痛揍，捆成了粽子。
火光映照着小院，一片狼藉，但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热烈。村民们围着沈家人，七嘴八舌地询问安慰。
“沈家嫂子，没事吧？”
“大川兄弟，伤着没？”
“这帮天杀的！就该打死！”
村长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着被捆起来的彪三等人，又惊又怒：“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光天化……呃，深更半夜，竟敢持械入室抢劫，强抢民女！反了天了！”
他转向裴七，看着他那身利落的气势和腰刀，语气恭敬：“这位壮士，多亏了您啊！还有玉姐儿……”
他看向被沈秀紧紧搂在怀里、装的小脸苍白，但眼神镇定的沈宁玉，“丫头，好样的！临危不乱！”
裴七收起刀，对里正抱拳：“村长，此等恶徒，必须送官严办！在下裴七，乃前些日子被沈家所救之人的护卫。
我家主人离开前，特意嘱咐我照看沈家安全。今夜之事，人赃并获，请村长主持，将一干人犯押送县衙，交由官府处置！”
“送官！必须送官！”村民们群情激愤。
“对！送县衙！砍了他们的头！”
“裴壮士放心！天一亮，老汉我亲自带人，押着这帮畜生去县衙！”
村长挺直腰板，大声保证。沈家救了人，人家留下护卫又救了沈家和村子，这份情义和道理，必须讲清楚！
裴七点点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最后落在被沈秀护着、显得惊魂未定，实则内心飞速盘算的沈宁玉身上。
这小丫头，真只是运气好、有点小机灵吗？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解开，反而更深了。
而彪三被捕，也意味着他留在沈家的“任务”，或许有了新的变数。
沈宁玉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村民的关怀和村长的承诺，心中稍定。[危机暂时解除，彪三送官是好事。估计裴七也会跟着一起离开，但裴七……他刚才看我的眼神……]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剩下的现代瓶装的辣椒水放回空间。
[还得更小心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