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布衣 第190章 巡边使至

晨光再次洒落北岚城时，城内的景象已与昨日战后有了些许不同。满地的尸体和大部分破损的器械已被清理，空气中虽然还弥漫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但已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浓度。坍塌的房屋废墟旁，幸存的百姓在守军和自发组织的青壮帮助下，开始搭建简易的窝棚，或用残存的木料砖石修补尚能居住的屋舍。几处临时设立的粥棚前排起了长队，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但至少能让饥肠辘辘的人们暂时果腹。

一种劫后余生、带着巨大伤痛却不得不继续向前的沉重生机，在这片废墟上缓慢复苏。

慕容芷几乎一夜未眠，她的身影出现在城内各处，协调物资，安抚民众，督促清理与重建。柳乘风的伤势被林逸亲自出手，以源力配合丹药稳定下来，此刻也能勉强坐在临时指挥所内，处理一些情报和风影卫的善后工作。

林逸和苏婉清则暂时留在静室。苏婉清的灵体经过一夜温养，光华更加内敛凝实，她开始尝试更精细地操控自己的净化之力，甚至能从天地灵气中主动剥离、吸收那些最纯净的部分，效率远超之前。林逸的伤势也好了六七成，混沌源力恢复过半，更重要的是，灵魂的创伤在苏婉清持续不断的净化滋养下，愈合速度加快，对空间法则的感知与控制也似乎因祸得福，变得更加敏锐了一丝。

然而，平静的早晨并未持续太久。

日上三竿时，一队约三百人的骑兵，护送着一辆装饰华贵、却带着宫廷内侍特有阴柔气息的马车，出现在了北岚城南门外。骑兵的装束与镇北军不同，是神都禁军的制式铠甲，鲜亮却少了几分沙场淬炼的煞气。马车前插着一面杏黄色的旗帜，上书“巡边”二字。

新任北地巡边使，高潜，到了。

消息传到临时指挥所，林逸刚刚结束与苏婉清的修炼。他眼神微凝，该来的终究来了。

“慕容，按之前商定的，开城门，以礼相迎，但不卑不亢。柳兄，你伤重不必出面，在后方盯着风影卫，注意城内有无异常动向。”林逸快速吩咐，“我去会会这位高公公。”

他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青色长袍，虽不华丽，却整洁挺括，衬得他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沉稳气度。苏婉清的灵体则隐入他怀中暖玉，只留一丝灵识在外感知。

南门缓缓打开，林逸只带了慕容芷和二十名衣甲相对整洁的守军亲卫，出城相迎。

马车停下，帘幕掀开，一名面白无须、年约三旬、眉眼细长、嘴唇单薄的宦官，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他身穿绯色绣蟒官袍，头戴三山帽，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目光扫过残破的城墙和城外尚未清理干净的战斗痕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与倨傲，随即堆起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咱家高潜，奉陛下旨意，巡抚北地，犒劳有功将士。这位……想必就是北岚城主，林逸林大人吧？”他的声音尖细，带着宦官特有的腔调，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正是林某。高公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北岚城新遭战祸，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林逸拱手，语气平淡有礼，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林城主客气了。”高潜假笑两声，目光在慕容芷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在看到她虽然疲惫却难掩英气的面容时，眼中掠过一丝异色，随即移开，“陛下听闻北岚城军民一心，力抗北莽，龙心甚慰。特命咱家带来犒赏，并……了解此番战事详情，以便回京禀报。”

他挥了挥手，后面有随从抬上几个箱子，打开一看，无非是些绸缎、金银锞子、以及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宫廷摆件。对于一座刚刚经历血火、伤亡惨重、百废待兴的城池而言，这些东西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陛下厚恩，北岚城军民感念。”林逸看了一眼那些赏赐，神色不变，“高公公一路劳顿，不如先入城歇息。战事详情，容林某稍后详细禀报。”

“不急，不急。”高潜却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扫过城墙，“咱家奉旨巡边，职责所在，还是先看看这北岚城防，了解一下击退北莽大军的‘英雄之城’，究竟是何等模样。也好回去向陛下仔细描述，让陛下知晓我大周边将士的……艰辛。”他特意在“英雄之城”和“艰辛”上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林逸心中冷笑，知道这是要挑毛病、找把柄了。他面色如常：“高公公请便。慕容将军，你陪高公公巡视城防，务必让高公公安心。”

“是。”慕容芷应下，上前一步，“高公公，请。”

高潜点点头，在一众禁军护卫和随行太监的簇拥下，开始登上城墙，装模作样地巡视起来。他看得极其“仔细”，不时指着某处破损的垛口询问是如何造成的，守军伤亡如何，箭矢储备多少，粮草还能支撑几日，语气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机锋，处处想要找出北岚城防御不力、夸大损失、或者物资管理混乱的证据。

慕容芷跟在旁边，不卑不亢，一一作答。问到关键处，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守军如何浴血奋战、百姓如何同仇敌忾、以及北莽大军如何凶残暴虐。她言辞清晰，数据准确，态度坦然，让高潜一时间竟挑不出明显的错处。

林逸则落后几步，冷眼旁观。他能感觉到，这个高潜的修为并不高，最多先天初期，但其身上带着一股阴柔诡谲的气息，与曹正淳一脉相承，显然也修炼了某种邪功。而且，此人眼神闪烁，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巡视了小半段城墙，来到东门附近破损最严重的地段时，高潜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那段被临时用木石沙袋堵塞的巨大缺口，故作惊讶道：“哎呀，此处破损如此严重，当日北莽蛮子想必从此处攻入不少吧？不知当时守在此处的将士……伤亡几何啊？”他看似关切，实则是在暗示此处失守，守军可能存在溃败或指挥不当。

慕容芷正要回答，林逸却上前一步，平静地道：“此处乃当日战事最烈之地。北莽左贤王兀术赤亲率黑狼卫猛攻，守军将士四百二十七人，血战至最后一刻，无一人后退，尽数殉国。最终，是林某与内子，以及慕容将军，亲率援军在此处与敌反复争夺，方将其击退，堵住缺口。”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悲壮。“高公公若不信，可查验军籍名册，或询问任何幸存将士。他们的名字，北岚城会永远铭记。”

高潜被林逸那平静却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干笑两声：“林城主言重了，咱家自然是相信的。将士们忠勇可嘉，忠勇可嘉啊！”他话题一转，“不过，咱家听说，此次北岚城能守住，似乎……还借助了一些非比寻常的力量？比如，那笼罩全城的光罩？还有林城主斩杀北莽大萨满、刀劈王旗的神奇手段？不知这些……作何解释啊？”

终于问到核心了。这才是皇帝和高潜真正关心和忌惮的东西。

林逸早有准备，淡然道：“林某早年偶得一些上古残缺传承，略通阵法与些许旁门之术。值此城破危亡之际，为保家园百姓，不得已将其运用于守城，侥幸成功。至于斩杀敌酋，全赖将士用命，林某不过适逢其会。些许微末伎俩，不足挂齿，更不敢居功。一切，皆是为国守土，为民御敌而已。”

他将一切归为“上古残缺传承”和“旁门之术”，既解释了力量的来源（让朝廷有迹可循，减少神秘感和威胁），又强调了使用的正当性（保家卫国），同时低调处理个人作用，将功劳归于全体军民。

高潜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着林逸的话。上古传承？旁门之术？这话半真半假，但至少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他奉曹正淳之命，主要目的是摸清林逸的底细和弱点，并尽可能限制其发展，而非立刻撕破脸。

“原来如此。林城主福缘深厚，更是忠心为国，实在令人敬佩。”高潜假意赞叹，随即话锋又是一转，“不过，此类术法，终究非正道王师所倚。陛下仁德，体谅边关将士苦衷，但朝中诸位大人，难免有所疑虑。咱家此番前来，除了犒赏，也是奉旨‘厘清边务’。今后北岚城防务、军械、乃至这阵法运用，恐怕都需更加……规范，定期向兵部及内廷报备才好。林城主，以为然否？”

这是要收权，要监控，要将北岚城和林逸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

林逸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不动声色：“高公公所言，乃朝廷法度，林某自然遵从。不过，北岚城新遭重创，百废待兴，防务千头万绪，阵法也受损颇重，急需修复。若事事皆需层层报备，恐贻误战机，反而不美。不若这样，北岚城先集中精力恢复重建、整饬防务。具体章程，待城池稍定，林某再与高公公、以及朝廷派来的各位大人，详细商议，制定一个既不违朝廷法度，又切合北地实情的办法，如何？”

他采用了拖延战术，既承认朝廷权威，又强调现实困难，争取时间和主动权。

高潜盯着林逸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林逸眼神清澈坦荡，毫无异样。他心中暗骂小狐狸滑不溜手，但眼下北岚城刚立大功，镇北军还在城外，他也不敢逼得太紧。

“林城主考虑周详，言之有理。”高潜勉强笑了笑，“那便依林城主所言，先以恢复重建为重。不过，有些基本的报备和监察，还是不能少的。咱家会在城中暂住些时日，也好‘协助’林城主，处理边务。”

这是要留下监视了。

“高公公肯屈尊指点，是北岚城的荣幸。慕容将军，为高公公安排最好的住处，务必照顾好高公公及随行各位大人的起居。”林逸对慕容芷吩咐道，随即对高潜拱手，“高公公，请先入城歇息。晚些时候，林某再设宴为公公接风洗尘，虽简陋，也是一片心意。”

“好说，好说。”高潜点了点头，在一行人簇拥下，下了城墙，向着城内临时为他清理出来的一处相对完好的院落走去。

看着高潜远去的背影，林逸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朝廷的触手，终于还是伸过来了。接下来的日子，既要应付这位阴险的巡边使，又要加快北岚城的恢复和发展，还要筹备西南之行……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转身，望向卧牛山的方向，心中默默计算着修复阵法、储备物资、以及……悄然离去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