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洛阳,夜雨来得毫无征兆。细密冰冷的雨丝,如织就的罗网,无声无息地笼罩着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白日里喧嚣鼎沸的街衢,此刻只剩下雨水敲打青石板的单调回响,湿冷粘腻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就在这片凄冷的雨幕深处,洛阳城最为隐秘、也最为煊赫的所在——“瑶台仙苑”,却反常地透出一股死寂般的宁静。往日那彻夜不息、令人心旌摇曳的丝竹管弦之声,此刻消弭无踪。唯有几盏孤零零的琉璃风灯,在紧闭的朱漆大门檐下,被凄风冷雨吹打得飘摇不定,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投下破碎而模糊的影子,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幽暗中无声地蔓延。
仙苑深处,一座最精巧的绣楼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冻结的铅块。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的脂粉香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甜味道,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第四位了。
洛阳府尹周兴肥胖的身躯裹在湿透的官袍里,像一头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猪猡,他正对着床上那具刚刚停止挣扎的躯体,发出嘶哑而恐惧的低吼。他布满油汗的脸在摇曳烛光下扭曲变形,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盯着眼前那令人肝胆俱裂的景象。
榻上躺着的女子,曾是这仙苑里最娇艳的花朵之一,名动洛阳的“菊”字房花魁。此刻,她身上那件价值千金的薄如蝉翼的轻纱罗衣,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而在这片曾经引人无限遐思的雪白之上,正中心脏的位置,赫然“生长”着一朵巨大的、妖异到极点的“花”。
那不是绣上去的,也不是画上去的。暗红、紫黑、深褐的脉络,如同具有生命的活物,深深地扎根在她的皮肉之下,虬结盘绕,扭曲着向外绽放。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仿佛是被无形的巨力从体内生生撕裂出来,带着淋漓的血肉和破碎的组织。这朵“血牡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贪婪地吮吸着宿主最后的热量与生机,将周围的肌肤染成一片死气沉沉的青灰。它还在微微搏动,每一次轻微的起伏,都伴随着一股股粘稠、暗红、带着诡异腥甜气息的液体,从花瓣的缝隙和根部缓缓渗出,浸透了身下的锦缎。
花魁那张曾令无数权贵倾倒的绝美容颜,此刻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完全扭曲变形。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早已扩散,凝固着临死前一刻无法理解的惊骇。嘴唇被自己生生咬烂,血肉模糊。十根精心保养、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指甲尽数崩裂翻卷,深深抠进自己胸前的血肉里,仿佛想将那颗催命的“牡丹”连根挖出,又像是绝望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她的右手,以一种极其僵硬、仿佛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的姿态,死死地攥成拳头,紧贴在冰冷的心口,那朵狰狞的血花之上。
“妖…妖物!定是妖物作祟!”周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踉跄着后退,几乎要撞倒身后的屏风,“邪术!这是邪术啊!快!快把这鬼地方封了!封了!”
他带来的几个衙役,平日里在街头也算横着走的人物,此刻却脸色煞白如纸,握着腰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惊惶地四处游移,根本不敢直视床上那恐怖的景象,更不敢靠近一步。绣楼内只剩下周兴粗重惊恐的喘息和窗外无休无止的冷雨声。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清晰的脚步声,踏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脚步声不疾不徐,踩在浸湿的木质楼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兴的嘶吼和窗外的风雨。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绣楼门口。来人穿着寻常的圆领青布袍,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蓑衣,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刚毅的下颌。蓑衣边缘还在不断滴落着雨水,在他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无声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癯而肃穆的面孔,眉宇间仿佛凝聚着千钧的重担,眼神却异常沉静,深邃如古井寒潭,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历经沧桑、洞察世事的沉郁气息,与这弥漫着脂粉甜香与死亡腥气的绣楼格格不入。
“狄…狄大人!”周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语无伦次,“您…您可算来了!您看!您快看!这…这…”
狄仁杰没有理会失态的周兴,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床上那具惨烈的尸体,尤其是心口那朵诡异绽放的“血牡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沉静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衙役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通路,仿佛他周身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压。
绣楼里浓得化不开的甜腻香气和血腥味,混合着恐惧的气息,令人窒息。狄仁杰却在床前三步外稳稳站定,目光如炬,穿透了弥漫的浊气,精准地落在花魁那只死死攥紧、紧贴胸口的右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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