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周启明视察龙峰钢厂归来,赵江河在省国资委内部的声音又扎实了几分。那场在厂部会议室里,面对周启明突如其来的犀利提问,他所展现出的沉稳、客观与分寸感,不仅化解了可能的尴尬,更在无形中传递出一个信号: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更有超出年龄的政治成熟度。陈处长在一些核心事务上,开始更频繁地征求他的意见;孙哲等人与他协作时,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认可,而非仅仅是表面客套。
然而,赵江河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他深知,周启明的青睐和自身的“站稳脚跟”,都建立在持续输出价值、并能敏锐洞察和解决问题的根基之上。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同时将观察的触角延伸得更广、更深。
机会,或者说挑战,总是不期而至。
这天,他正在审阅一份由轻机集团报上来的,关于其下属一家集体所有制企业——“红星机械配件厂”改制方案的备案材料。这家“红星厂”规模不大,主要生产一些简单的机械标准件,历史上曾依附轻机集团生存,如今在市场竞争中举步维艰,连年亏损,资产负债率畸高。轻机集团提出的改制思路是:由集团管理层和部分职工共同出资成立一家新的“星火科技有限公司”,以“承接债务、安置职工”为条件,零价格(或者说,以承担全部债务的形式)受让“红星厂”的全部产权和土地厂房等资产。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甩掉包袱、盘活存量、安置职工的常见操作。但赵江河凭借在国资委工作以来积累的审阅经验和在龙峰钢厂对基层情况的了解,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调阅了“红星厂”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和资产评估报告。报告是由轻机集团指定的第三方评估机构出具的,程序上似乎没有问题。但几个细节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
第一,关于存货和应收账款的计提。评估报告对大量积压的库存产成品和多年未能收回的应收账款,计提了近乎100%的坏账和跌价准备,理由是“产品技术落后,无法销售”和“债务人经营困难,回收无望”。这使得账面资产大幅缩水。
第二,关于土地使用权的估值。“红星厂”位于轻机集团老厂区边缘,占地面积约三十亩。评估报告引用了数年前的一次区域工业用地基准地价,估值偏低。但赵江河隐约记得,近期省里城市规划调整,那片区域似乎已被纳入新的“产城融合示范区”规划范围,周边地价已有明显上涨趋势。评估报告对此只字未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关于“星火科技有限公司”的出资人。备案材料中只列出了几个轻机集团中层干部和少数职工代表的名字,出资额度也看似合理。但赵江河通过非正式渠道,侧面了解到,这家新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很可能与轻机集团某位副总,以及……一位与张建春副主任关系密切的商人有关联。
一个模糊但危险的轮廓在赵江河脑中逐渐清晰:通过做低不良资产价值、低估潜在增值资产(尤其是土地)、安排关联方成立新公司,以承担债务和安置职工这块“遮羞布”,近乎零成本地攫取一家国有集体企业的核心资产(特别是那块即将大幅升值的地皮)。而所谓的“债务”,经过精心“处理”后,实际需要新公司承担的远没有账面那么高;所谓的“安置职工”,很可能只是将部分老职工以低标准买断工龄,而新公司则会重新招聘廉价劳动力。
这是典型的、手法隐蔽的国有资产流失!
赵江河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这不是他在书本上看到的案例,而是真实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涉及省属大型国企,甚至可能牵涉到委内高层领导的复杂事件。其操作手法专业,表面文件齐全,几乎做到了“程序合规”。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敏感性。这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雷区。直接捅出去?证据尚不充分,打草惊蛇不说,很可能引火烧身,毕竟对方在委内也有倚仗。装作不知?任由国有资产被侵吞,这违背他的良知和职责,更辜负了周启明的信任。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点燃这根导火索,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高的智慧。
他首先做的,是更加不动声色。他没有向任何人,包括陈处长,透露自己的发现和疑虑。他像往常一样处理着“红星厂”改制的备案流程,只是在内部签报上,谨慎地写下了“方案基本符合程序,但部分资产估值及职工安置细节建议请产权管理处、企业改革处会同复审”的意见。这是一个符合他职责范围、看似为了完善程序、实则将水搅浑、引入更多监管环节的策略。
同时,他开始了极其隐秘的调查。他利用周末时间,独自一人去了“红星厂”所在的区域。果然,那里虽然看起来依旧破败,但周边已经竖起了新的规划公示牌,“产城融合示范区”的字样清晰可见,不远处已有新的商业楼盘开始动工。他假装路人,与厂区门口闲聊的老工人攀谈,了解到所谓“无法销售”的库存,其实有一部分是通用的标准件,市场需求依然存在;而“安置职工”的方案,厂里传出来的风声是对老职工非常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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