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之步步登云 第35章 回马枪

在国资委站稳脚跟后，赵江河陪同周启明下企业调研的频率明显增高。这既是工作的需要，也是周启明有意无意的培养——让他熟悉各个监管企业的实际情况，建立更广泛的工作联系，并在各种场合锻炼他的应变和协调能力。

这一次的调研安排，颇具深意。行程包括了两家企业：第一家是省城近郊的北江电子集团，一家技术密集、管理相对规范的现代化企业；第二家，则是赵江河的“娘家”——龙峰钢铁厂。

出发前，周启明在车上看似随意地对赵江河说：“江河，这次回龙峰，感觉会不太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江河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周主任的提醒。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靠一篇报道和机遇才能冒头的轧钢工人，也不是借调期满可能回去的干部，而是以“省国资委企业领导人员管理处副科长”、“周启明副主任身边工作人员”的身份回去。这种身份转换，必然会引来各种目光：羡慕、嫉妒、审视，甚至可能还有当年未能妥善处理的人际关系遗留的尴尬。

“主任，我明白。我会注意分寸，一切以工作为重。”赵江河沉稳地回答。

在北江电子集团的调研颇为顺利。企业领导汇报充分，车间整洁有序，展示的科技成果也令人印象深刻。赵江河跟在周启明身后，主要负责记录和偶尔补充一些从国资委角度掌握的政策信息，角色把握得当。

然而，一踏入龙峰钢厂的地界，熟悉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和煤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赵江河的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高耸的烟囱、轰鸣的轧机、熟悉的厂区道路……一切仿佛昨日，但物是人非。

厂领导班子早已得到通知，在厂部门口列队迎接。站在最前面的，是赵江河熟悉的厂党委书记（已接近退休），以及……新任的厂长，一位姓刘的中年干部，赵江河之前并未接触过。在迎接的人群中，赵江河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曾对他颇有微词的原车间主任、如今已是副厂长的老马，还有……曾经纠缠顾曼、被他教训过的那个保卫科副科长的小舅子李奎，他似乎也混在后勤接待人员中，眼神复杂地偷瞄着他。

“周主任，欢迎欢迎！”刘厂长热情地上前握手，然后目光转向赵江河，笑容更加热切了几分，“这位就是赵科长吧？早就听说咱们钢厂出了位大才子，在委里深受周主任器重，今天总算见到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这番带着明显奉承的话，让赵江河有些不适，但他只是谦逊地微微躬身：“刘厂长好，各位领导好。我是赵江河，回来学习。”

调研汇报会在厂部会议室举行。刘厂长的汇报准备充分，数据翔实，着重强调了钢厂在降本增效、技术革新方面取得的成就，尤其是与华东钢战略合作带来的积极影响（他巧妙地没有提及赵江河在其中的关键作用）。但在谈到一些深层次矛盾，如人员负担过重、环保压力巨大时，则语焉不详，倾向于将问题归咎于外部市场和历史原因。

周启明听着，不时提问，问题都切中要害。当问到厂里在推行“三项制度”改革，尤其是干部“能上能下”方面有什么具体举措和案例时，刘厂长的回答开始有些含糊，列举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内部轮岗例子。

这时，周启明忽然转头，看向坐在他侧后方案做记录的赵江河：“江河，你以前在厂里时间长，对基层情况熟。依你看，刘厂长刚才提到的改革，在车间层面，落实得到底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具体的阻力？”

刹那间，整个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赵江河身上！这个问题极其犀利，等于直接将赵江河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如果说实话，势必会戳破刘厂长汇报中的一些“水分”，得罪现任厂领导；如果附和刘厂长，则违背事实，也辜负了周启明的信任和在座很多了解实情的基层干部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刘厂长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紧张。老马等人则屏息凝神，想看看这位“娘家”出去的年轻人会如何应对。

赵江河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但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会场，最后落在周启明身上，语气沉稳，不卑不亢：

“周主任，刘厂长汇报的成绩是客观存在的，厂里近年来在管理和技术上的进步有目共睹。”他先肯定了成绩，定了调子，然后话锋微转，“至于改革在基层的落实，据我过去在车间工作的体会和近期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确实还存在一些‘中梗阻’现象。比如，一些习惯了旧有工作模式的基层管理干部，对新的考核办法理解不深，执行起来难免打折扣；又比如，在人员分流安置上，虽然厂里有方案，但涉及到具体个人的切身利益，推进起来难度不小，需要更细致的工作和更有力的政策支持。”

他既没有完全否定刘厂长的汇报，也没有回避问题，而是从“现象”和“难度”的角度，客观地描述了基层存在的实际情况，并将问题部分归因于客观困难和历史惯性，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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