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之步步登云 第37章 蛛丝马迹

审计署特派办进驻轻机集团，如同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省国资委系统内激起了层层涟漪。表面上，一切如常，汇报、座谈、资料调阅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水面之下，各种打听、试探、乃至无形的角力已然开始。

赵江河依旧保持着副科长应有的低调和忙碌。他按陈处长的要求，整理着其他试点企业的经验材料，参加着不痛不痒的处务会，仿佛“红星厂”改制案只是他经办过的无数文件中普通的一件。然而，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密切关注着来自审计一线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从机要员小郑那里旁敲侧击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审计组似乎对轻机集团的几家下属集体企业和三产公司“格外感兴趣”，调阅了大量历史账册和合同文件。这模糊的信息，让赵江河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燃烧得更旺了一些。

与此同时，轻机集团内部，尤其是围绕“红星厂”改制项目的相关人员，显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赵江河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隐约感觉到一股暗流在涌动。

一次，他随周启明副主任参加一个关于全省工业经济运行分析的视频会议。会议间隙，轻机集团的刘厂长凑到周启明身边，满脸堆笑地汇报工作，话语间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请周主任放心，我们集团上下一定全力配合审计署的工作，确保审计顺利进行。尤其是像‘红星厂’这样历史遗留问题多的单位，我们更是把账目、合同都理得清清楚楚，绝对经得起检验。”

这话听起来是表决心，但赵江河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急于撇清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周启明听着，脸上是惯常的平淡表情，只是“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更明显的信号，来自一次看似偶然的“邂逅”。赵江河下班后去机关附近的一家书店买书，恰好遇到了轻机集团分管后勤和三产公司的副总经理钱向前。这位钱副总，正是赵江河之前怀疑与“星火科技”有潜在关联的领导之一。

钱向前显得异常热情，硬拉着赵江河到旁边的茶座“坐坐聊聊”。

“赵科长，年轻有为啊！上次周主任来调研，我就看出来了，你是这个！”钱向前翘起大拇指，压低声音，“在委里工作，辛苦吧？不像我们在企业，杂事多，压力大，有时候为了办成事，难免有些……嘿嘿，灵活处理。”

他话里有话，一边暗示企业工作的“不易”，一边似乎想拉近关系。

“钱总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赵江河保持着距离，应付着。

“哎，说起来，”钱向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凑得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我们集团那个‘红星厂’改制，听说最开始是送到你们处里备案的？真是给赵科长添麻烦了。这种老集体厂，包袱重，问题多，我们也是没办法，想着尽快甩掉包袱，轻装上阵。还好现在审计署来了，查清楚了也好，省得外面风言风语的。”

他看似在抱怨，实则是在试探赵江河对“红星厂”案的态度，并试图将改制定性为“甩包袱”的无奈之举，预先铺设防线。赵江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钱总言重了，备案是按程序走。审计署独立办案，查清楚了，对集团、对各方都是好事。”

钱向前仔细观察着赵江河的表情，见对方滴水不漏，只好讪讪地转移了话题，最后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赵科长是明白人，在机关工作，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啊。大家都是在系统内混饭吃，互相行个方便，将来也好见面。”

这近乎是**裸的暗示和警告了。赵江河心中凛然，更加确定“红星厂”的水很深，钱向前这些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他将这些零碎的迹象——刘厂长的急于表态、钱向前的试探与警告——都默默记在心里，并更加谨慎地约束自己的言行。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虽然他们未必掌握自己暗中推动审计关注此事的证据，但肯定已经将他这个经手过备案材料、又身在周启明身边的年轻干部，列为了需要留意的“不确定因素”。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周启明再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了赵江河支持和指引。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周启明让赵江河留一下，说有事交代。等其他人都下班后，周启明并没有谈工作，而是从书柜里拿出一副围棋。

“会下吗？”周启明问。

“略懂一点，在厂里跟老师傅学过，水平很臭。”赵江河老实回答。

“没关系，陪我下一盘，放松一下。”周启明摆开棋盘。

棋局开始，周启明落子如飞，大气磅礴，很快就在中腹形成了强大的势力。赵江河则谨小慎微，在边角争夺实地。进入中盘，周启明的一队孤棋看似陷入了赵江河的包围，左冲右突，形势岌岌可危。

赵江河心中暗喜，觉得自己抓住了机会，调动子力，试图一举屠龙。然而，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周启明看似无关紧要地在外围“碰”了一下，又轻盈地“跳”了一手。这几步棋初看与主战场无关，甚至有些亏损，但瞬间牵制了赵江河的部分兵力，使得包围圈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紧接着，周启明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着精妙的“挖断”，里应外合，竟硬生生将那队孤棋做活，反而将赵江河投入包围圈的几颗子吞吃。

棋局瞬间逆转。

“你太执着于局部了。”周启明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有些发懵的赵江河，语气平和，“眼里只盯着那条你想杀的龙，却忽略了我在外围的部署和整个棋局的厚薄。攻杀不是目的，甚至吃子也不是目的，最终看的是全局的势和地。有时候，看似无关的闲棋，恰恰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赵江河看着棋盘，回味着周启明的话，心中豁然开朗！周启明这是在借棋局点醒他！

“红星厂”的案子，就是那条看似陷入重围的“龙”。自己（或者说审计组）现在紧紧盯着它，试图攻杀。但对方肯定也在外围布下了重重防线，甚至可能准备了反制的手段。如果只盯着“红星厂”本身，很可能陷入僵局，或者即使拿下，也是惨胜，甚至可能被对方断尾求生，牺牲掉钱向前这样的卒子，而真正的幕后人物安然无恙。

周启明是在告诉他，要跳出“红星厂”这个局部，要有全局视野。要关注对方在整个轻机集团，甚至在国资委系统内可能布下的“闲棋”和“厚势”。攻击，不一定非要正面强攻，可以从外围看似无关的环节入手，牵制、削弱，等待时机，一击制胜。

“主任，我明白了。”赵江河心悦诚服地说，“不能只看一点，要观照全局，谋定而后动。”

周启明微微颔首，开始收拾棋子：“棋如人生，有时候，慢就是快。沉住气，该出现的，总会出现的。”

这次看似随意的棋局，对赵江河而言，不亚于一场醍醐灌顶的战略辅导。他不再仅仅焦虑于审计的进展，而是开始更系统地梳理与轻机集团、与钱向前、乃至与可能涉及的委内力量相关的所有信息。他关注轻机集团其他的投资项目、采购合同、干部任免，试图从中找到可能与“红星厂”案相关联的、更广泛的模式或线索。

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编织着自己的信息网络，等待着猎物自己触动那根关键的丝线。而周启明，则如同稳坐中军帐的统帅，在幕后掌控着全局，既锻炼着赵江河这把尖刀，也确保着这场反腐暗战，始终处于可控的轨道之上。风暴正在酝酿，而风暴眼中的赵江河，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彷徨后，眼神变得越发沉静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