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北江的水,看似平缓,却在不知不觉间带走了许多东西。当第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在赵江河的车前盖上,泛出焦黄卷曲的边缘时,他才惊觉,秋天已经深了。暑热早已退去,空气里满是清冽干爽的气息,天空高远湛蓝,阳光明亮却不再灼人。
距离那个在江边与林致远对话的闷热夏夜,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党校的封闭学习早已结束,那两周仿佛一个短暂的避风港,让他暂时远离了改革攻坚的硝烟和内心关于“灼金”的灼烤。课堂上教授的理论,宿舍里与各地同僚的交流,甚至严格的作息纪律,都让他那颗紧绷的心得到了一丝强制性的舒缓。结业时,他得了个“优秀学员”的评价,算不上突出,但足够体面。
学习回来后,工作按部就班地重新接轨。重机集团的混改完成了最关键的战略投资引入和协议签署,进入了相对平稳的整合过渡期。赵江河肩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但那种如履薄冰的审慎,已经浸透到了他的日常举止里,成为一种习惯。
那笔巨额浮盈,他最终采纳了林致远隐含的建议,也遵循了自己冷静下来的判断。他没有选择在情绪高点或消息明朗时一次性卖出,而是在随后的一个多月里,趁着股价在高位区间震荡,分多次、小批量地,像蚂蚁搬家一样,陆陆续续卖出了绝大部分持仓。每次卖出都选择市场成交活跃、波动相对平缓的时段,挂单价格也力求贴近市价,不追求极致利润,只求平稳退出。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每一次操作,都伴随着对股价可能就此掉头向下、利润缩水的担心,更伴随着对“留下操作痕迹”的隐忧。但当他最终清空仓位,将巨额盈利兑现成银行卡里一串沉甸甸的数字时,一种混杂着巨大解脱和更深茫然的复杂情绪淹没了他。
钱真的到手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多。扣去税金(他严格按照规定申报了投资收益),剩下的数字,足以彻底改变这个家庭的经济面貌。它静静地躺在账户里,不像屏幕上跳动的浮盈那样虚幻刺激,却有着更实在的分量和更具体的“存在感”。
如何处置这笔钱,成了赵江河和顾曼之间最核心,也最沉默的议题。他们默契地没有大肆庆祝,甚至没有告诉两位老人具体数额。只是家里的伙食更精细了些,两位老人的补品和用药更从容了些,但绝不超过“儿子工作顺利、稿费收入增加”所能解释的合理范围。
然而,有些需求是藏不住的,也是合理的。
比如,赵江河那辆已经开了快十年的老款国产轿车。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陪着他跑遍了北江各个厂矿企业,车身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锈点。发动机声音越来越响,油耗越来越高,空调在夏天勉力工作,在冬天则常常罢工。最要命的是,上个月一次下基层途中,它在一条偏僻的省道上毫无征兆地抛锚了,差点误了重要的调研会议。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也让赵江河后怕不已。
“这车……该换了。”那天晚上,顾曼一边帮他脱下沾了机油污渍的外套,一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实实在在的担忧。“你现在经常要跑外地,开这车不安全。而且,有时候去省里开会或者接待,车也是门面。”
赵江河沉默地看着墙角那双沾满油泥的旧皮鞋。他何尝不知道该换了?以前是没钱,现在钱有了,可这“换车”的行为本身,就成了一个需要仔细权衡的符号。
换什么车?太差,不符合他现在的职务身份(尽管他从不讲究这个),也可能让坐他车的人觉得怠慢,甚至引发“故意装穷”的猜测。太好,过于扎眼,与他一向低调的形象不符,更容易授人以柄,成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绝佳注脚——看,赵江河突然有钱换豪车了!
“换个……普通点的,结实耐用的就行。”赵江河最终说,“不能太招摇。”
“大众吧。”顾曼几乎没怎么犹豫,“帕萨特或者迈腾,很多单位都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也符合你的级别。”
赵江河想了想,点点头。大众,尤其是帕萨特,确实是北方地区公务用车的常见选择,也是很多中层干部和企业家青睐的“低调务实”之选。它不会带来“暴发户”的联想,也不会显得过于寒酸。最重要的是,它的价格区间,完全在他这次股票收益(哪怕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合理支配范围内,完全可以用“多年积蓄加上旧车置换”来解释。
接下来的周末,赵江河和顾曼一起去了一家大众4S店。他们没有找任何关系,也没有透露赵江河的单位,就像最普通的购车家庭一样,看车、询价、试驾。销售顾问很热情,推荐了几款车型。赵江河最终选择了一辆中配的黑色帕萨特,外观沉稳,内饰实用,动力和配置都中规中矩。
付款时,他刷了卡。那张卡里的钱,有一部分,就来自重机集团股票的盈利。当POS机吐出签购单,他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笔尖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这不仅仅是一笔消费,更像是一个仪式,将那笔隐藏在数字背后的“灼金”,部分地、合法合规地转化为了现实生活中一件具体、耐用、且合乎身份的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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