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灼热在七月达到了顶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凝滞。风仿佛也被烤化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蝉鸣声嘶力竭,从早到晚不知疲倦,更添烦躁。北江的水位降到了年内低点,露出大片灰褐色的河床和嶙峋的礁石,城市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赵江河的生活,在经历了重机集团股价狂飙带来的剧烈心理地震后,仿佛进入了一个刻意维持的“静默期”。他没有卖出股票,也没有进行任何操作。那个数字庞大的浮盈,就像一颗埋藏在心脏旁边的宝石,璀璨夺目,却带着锋利的棱角,每一次心跳都可能被它划伤。他强迫自己不再频繁查看账户,只在每周五收盘后,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快速登录,看一眼最新市值,然后立刻退出,清除所有痕迹。
这笔巨大的账面财富,并没有立刻转化为家庭消费的狂欢。相反,赵江河和顾曼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冻结”共识。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和两位老人的医疗营养费用略有提高(控制在合理且不显眼的范围内),他们几乎停止了所有非必需消费。顾曼没有再提换季衣物,赵江河那件旧夹克继续穿着;家里用了多年的空调出现异响,也只是请人简单维修,而非更换;甚至顾曼那本被“建议暂缓”的书稿,她也真的彻底搁置,转而接了一些更稳妥、更不敏感的翻译活儿。
财富没有带来松弛,反而带来了更严格的自我约束。这是一种复杂的防御心理,仿佛他们消费得越少,生活轨迹改变得越微小,那笔“意外之财”的存在感就越低,可能引发的关注和风险也就越能被稀释。
然而,树欲静,风却未必止息。
七月中旬,省里召开了一次上半年经济形势分析会。赵江河作为改革部门的代表之一列席。会议规格很高,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悉数出席。会上,主要领导在总结讲话中,特别强调了“在推动改革发展的同时,必须牢牢守住廉洁底线”,并提到“个别领域、个别同志,在政商交往、个人事项报告等方面,还存在认识模糊、界限不清的问题”,要求各级干部“时时自省,处处警惕,净化社交圈、生活圈、朋友圈”。
这话说得笼统,但在特定的氛围下,听在有心人耳中,每个字都可能指向具体的想象空间。赵江河坐在后排,脊背挺直,手心却微微出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几位省领导,又迅速移开目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泛泛而谈的警示,还是确有所指。但联想到自己家里那笔无法言说的巨额浮盈,以及林致远那条说不清道不明的“提醒”,他感到一阵心虚。
散会后,在走廊里,他碰到了省国资委的王主任。王主任看起来心情不错,主动停下脚步:“小赵,重机集团那边,工作组协调得差不多了,补偿方案基本达成一致。你们前期的工作,还是有基础的。”
“都是领导统筹有力,工作组辛苦。”赵江河谨慎回应。
王主任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像是随口一提:“嗯,稳扎稳打就好。不过啊,小赵,有时候太稳了,也容易让人琢磨。我听说,有人议论,这次重机改革,前后动静不小,市场反应也激烈,咱们系统里有些年轻干部,是不是太‘沉稳’了,一点‘烟火气’都不沾?”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赵江河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太沉稳”、“不沾烟火气”——这是褒义吗?还是某种反向的质疑?在别人因为改革推进而或多或少有些利益关联的猜测或实际动作时(哪怕只是正常的业务往来),他赵江河却表现得超然物外,这本身会不会成为一种“异常”?
“王主任,我……”赵江河想解释什么,却一时语塞。
王主任摆摆手,笑了笑:“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多想。洁身自好是好事。行了,去忙吧。”
看着王主任走远的背影,赵江河站在原地,走廊里的冷气吹得他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王主任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闲聊,还是委婉的提醒,甚至是某种试探?难道,自己极力维持的“低调”和“不变”,反而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寒意。仿佛自己正行走在一片薄冰上,冰层之下,暗流涌动,而冰面之上,却有许多双眼睛在静静观察,判断着他每一步的重量和意图。
回到办公室,他怔忡了许久。直到秘书小孙敲门进来,送上一份会议通知,才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主任,下周省委组织部和党校要联合举办一期‘中青年干部理想信念与能力建设专题研讨班’,为期两周,封闭管理。委里分到一个名额,王主任批示,建议您参加。”小孙将通知放在桌上。
研讨班?封闭两周?在这个节骨眼上?赵江河拿起通知看了看。参加人员名单里,果然有几位是近期传闻中可能被进一步使用或考察的干部。这更像是一种“预热”或“镀金”。高广林上次透露的消息,似乎正在一步步具象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