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后半夜下起来的。开始是急促的鼓点,敲打着玻璃窗,很快就连成一片喧嚣的轰鸣。电光撕开厚重的夜幕,瞬间照亮书房里赵江河苍白的脸,随即雷声滚过,震得人心头发颤。他就在这风雨交加中,枯坐了大半夜,盯着屏幕上那串代表浮盈的数字,像盯着一个既诱人又危险的深渊。
最终,他没有操作。卖出或持有的理由似乎同样充分,又同样充满不确定性。在一种近乎麻木的僵持中,他选择了最被动的方式:等待。等待林致远所说的“下周初的结论”,等待市场自己给出方向。这无异于将决定权交给了不可知的命运,但至少,在那一刻,他获得了片刻喘息,不用立刻背负“主动抉择”所带来的心理重压。
周末在沉闷和焦灼中度过。母亲察觉到他心事重重,吃饭时话都少了;顾曼则更加体贴,绝口不提书稿和投资的事,只是默默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饭菜做得更加精细。这种沉默的关怀,反而让赵江河心头压着的石头更重。
周一,暴雨初歇,天空洗过一般湛蓝,阳光重新变得暴烈,湿气蒸腾,城市像个巨大的桑拿房。赵江河早早来到单位,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但耳朵和心思都悬在重机集团的谈判上。上午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消息。
午后,他正在审阅文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秘书小孙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异样:“主任,委里(省国资委)紧急通知,十分钟后在小会议室召开重机集团改革工作专班临时通气会。”
赵江河心头一凛,立刻起身。该来的,终于来了。
小会议室里气氛肃穆。除了委里相关领导,还有省委办公厅和改革办的人。主持会议的国资委王主任没有多余寒暄,直接通报:针对重机集团职工安置补偿的争议,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已成立由分管副省长牵头,人社、国资、工会等多部门参与的联合工作组,于今日上午进驻重机集团,现场协调处置。核心原则是:“依法依规,尊重历史,保障职工合法权益,确保改革平稳推进。”
消息简短,但分量极重。省里最高层面直接介入,派出了高规格工作组,这既显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也预示着最后的博弈即将摊牌。王主任强调,所有参与此项工作的同志,必须统一思想,严守纪律,一切以工作组最终协调意见为准,不得擅自对外发表言论或传递信息。
散会后,赵江河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知道,这就是林致远所说的“结论”了。省里以如此强势的姿态介入,谈判僵局必然会被打破,而且大概率会朝着有利于推进改革的方向解决。剩下的,只是具体条款的微调和时间问题。
悬了一周的心,骤然落下一半。但另一半,却因为随之而来的可能性而剧烈跳动起来——市场会如何反应?
他强迫自己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直到下班时间已过,办公楼里渐渐安静下来。他才再次登录那个私人账户。
重机集团的股价,在午后开盘后不久,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放量拉升。分时图上,一根陡直的白线几乎是九十度角向上蹿升,成交量急剧放大,是平时的数倍。价格迅速突破了前期高点,并且毫无回头迹象,一路高歌猛进。屏幕上代表他持仓市值和浮动盈利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跳动、刷新、膨胀!
赵江河呆住了。他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冰凉,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他知道会有反应,但没想到反应如此迅猛、如此激烈。市场像一头被关押已久的巨兽,骤然嗅到了枷锁松动的气息,便以最狂暴的方式宣泄着预期。
浮盈数字突破了某个他心里模糊设定的重要关口,然后是下一个……每一次刷新,都带来一阵强烈的心悸。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混合着巨大诱惑和本能恐惧的冲击。这笔钱,这笔因为一个模糊的“感觉”和一次被动的坚守而意外获得的财富,此刻变得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它足以还清剩余的房贷,足以支付两位老人未来数年的医疗和护理费用,足以让顾曼可以毫无压力地去写她想写的任何东西,甚至……足以让他们开始认真考虑一个孩子的未来。
屏幕上的红光(盈利标志)映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里,像跳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
他猛地靠向椅背,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百米冲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手心里全是冷汗,微微发抖。
他赢了。至少在这一刻,在账面上,他赢得了一场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甚至不敢仔细计算的胜利。一种原始而强烈的、属于“征服”和“获得”的激动,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冲垮了连日来的焦虑、压抑和谨慎。他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要向上扯动。
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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