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北方的春天终于不再犹豫。柳絮漫天飞舞,像一场暖洋洋的雪。街边的丁香、海棠开得不管不顾,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香气。工地打桩的声音似乎也轻快了些,城市在明亮的阳光下舒展着筋骨。
赵江河的生活,表面上看,进入了今年以来最平顺的一段。母亲腰伤恢复顺利,已经能扶着助行器在室内慢慢走动,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岳母陈素芬的风湿在温暖季节也得到缓解,药量得以稍减。家里的经济压力,因为那笔股票收益的持续支撑和顾曼稳定的稿费收入,虽然仍旧紧绷,但至少不再有断崖式的恐慌。
工作上的进展,比他预期的要快。
重型机械集团(以下简称“重机集团”)的改革方案,在省委主要领导那次表态后,仿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反对的声音仍在,但变得克制了许多。赵江河作为具体协调人,敏锐地抓住了这股“势”,加快了方案细化、风险评估和利益平衡的谈判。他与集团管理层、潜在战略投资者代表(包括一家有外资背景的顶尖高端装备企业)、职工代表开了无数次会,常常熬到深夜。过程依旧艰难,每一处股权设计、人员安置、债务处理的细节都可能引发激烈争论,但大方向已经无人能够逆转。
五月中旬,方案的核心框架终于在一次专题办公会上获得了原则性通过。接下来是走程序、报批、公示。赵江河知道,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消息传开,系统内对他的评价又悄悄上了一个台阶,“有韧性”、“能啃硬骨头”之类的评语开始出现。他甚至隐约听说,在某个非正式场合,某位省领导提到了他名字,后面跟着“年轻有为”四个字。
就在工作顺风顺水的时候,赵江河偶尔登录的那个证券账户,也迎来了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变化。
重机集团的股价,在方案框架通过的消息被市场部分知悉后(总有渠道会泄露),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爬升。起初是温和放量,后来随着一些券商开始发布看好其“混改转型高端制造”的研报(虽然都是基于公开信息),股价上升的斜率变得陡峭起来。市场上“聪明钱”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
赵江河买入的成本很低,如今浮盈已经相当可观,几乎抵得上他一年多的工资收入。他没有动,严格按照和顾曼的约定,只是观察。每天收盘后看一眼,心里那根弦就绷紧一分。这钱来得太快,太“容易”,让他感到一种虚幻的不安,远多于喜悦。他知道,这上涨是基于对改革成功的预期,而改革本身,还远未到庆祝胜利的时候。任何变故都可能导致预期落空,股价转头向下。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确保改革方案平稳落地之中,仿佛工作上的成功,能对冲掉投资带来的道德模糊感和潜在风险。
一个周五的傍晚,赵江河刚走出办公楼,手机响了。是高广林。
“三哥,下班了没?出来坐坐?就咱俩,喝口茶,聊聊天。”高广林的声音带着一种老朋友间的随意,但赵江河听出了一丝不同往常的郑重。
他们约在省委大院附近一家很不起眼的茶馆,包厢隐秘。高广林已经在了,点了一壶普通的茉莉花茶。
“老四,神神秘秘的,什么事?”赵江河坐下,脱掉外套。茶馆里暖气还没停,有些闷热。
高广林给他倒上茶,嘿嘿一笑:“先恭喜三哥啊,重机集团这块硬骨头,看样子是被你啃下来了。厉害!”
“方案还没最终批,谈不上。”赵江河谨慎地说。
“板上钉钉的事了。”高广林摆摆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三哥,我听说,部里(指省委组织部)最近在摸排厅局级后备干部的情况,特别是四十到四十五岁这个年龄段,有基层经验,又在关键改革岗位上做出实绩的……你可是在名单前面。”
赵江河心里一动,面色不变:“这种没影的事,别瞎传。”
“不是瞎传。”高广林收起笑容,神色认真了些,“我岳父那边有个老关系,在部里干部处。前两天家庭聚会,酒桌上听了一耳朵,虽然没说具体名字,但描述的条件,跟你高度吻合。这次摸排,好像是为下一步的班子调整做准备,可能涉及一些关键岗位的副职……甚至是一些重要国企的董事长、党委书记位置。”
国企董事长?赵江河眼皮跳了一下。这可比在机关里当个副厅长或副主任,权力和责任都要具体、也更具挑战性。尤其是正在推进改革的企业。
“老四,这话到此为止。”赵江河严肃地看着他,“组织有组织的考虑,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我懂,我懂。”高广林连连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变得有些感慨,“三哥,咱们班这些同学里,就属你走得最稳,也最有希望往上走。我是真心为你高兴。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越是这种时候,越得稳住了。多少眼睛盯着呢。你家里最近……是不是宽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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