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白炽灯悬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中央,灯管边缘积着一层薄灰,通电时发出轻微的 “嗡鸣” 声,像极了大宋提刑司验尸房里那盏老旧油灯的 “噼啪” 声。光线直直砸下来,将洗手台的镜面照得透亮,连玻璃上凝结的细小水渍都看得一清二楚 —— 那是他方才洗漱时溅上的,此刻在冷光里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极了他记忆中银钗尖上的毒痕。
宋清砚站在台前,脚边的蓝色防滑垫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踩上去软乎乎的,与提刑司青砖地的坚硬触感形成尖锐对比。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 那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沾着点从法医中心带回的消毒水痕迹,鞋舌上印着陌生的英文标识,是他至今都没记住名字的品牌。这双鞋是陆衍的,衣柜里挂着的几件 T 恤、牛仔裤也是陆衍的,连洗手台上那支挤得只剩半截的牙膏,都是陆衍常用的薄荷味。
他缓缓抬手,指尖悬在镜面上方两寸处,迟迟没有落下。镜中的人眉峰不算锐利,眼尾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柔和,皮肤是未经风霜的光洁,下颌线还没被岁月磨出冷硬的线条。这是陆衍的脸,是他借居了近两个月的皮囊,可每次目光与镜中人相撞,还是会猛地恍惚:这具躯体里,装着的究竟是那个在大宋提刑司敢与权贵对峙的宋清砚,还是这个曾在解剖室连尸温计都握不稳的年轻法医陆衍?
指尖终于触到镜面,一股冰凉顺着指腹窜上来,瞬间勾连起记忆深处的触感。那是汴京景和三年的暴雨夜,他刚从永宁伯爵府验完尸,提着染血的仵作工具箱走在提刑司的青砖院墙上。风卷着雨丝砸在脸上,冷得刺骨,他怀里揣着那根验冤钗,钗身还残留着王氏喉间的余温,钗尖的青黑毒痕像一道烙印,烫得他心口发紧。那天张提刑在验尸房外等他,手里攥着半块冷硬的麦饼,声音压得极低:“清砚,伯爵府的人盯着呢,这份验尸格目,要不要……”
他当时握着银钗,指节泛白,只说了一句:“大人,尸身无谎。若改了文书,我与赵承煜的帮凶有何异?”
可现在,他摸向腰间,只有 T 恤的布料贴着皮肤,空落落的。那根传了三代的验冤钗,那个装着艾蒿、苍术、皂角的仵作工具箱,连同大宋的青砖院墙、提刑司的油灯、张提刑的叹息,都留在了千年之前的暴雨夜里。
镜面里的人影动了动,宋清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这双手比他在大宋时年轻了整整十岁,指腹没有常年握银钗、执仵作刀磨出的薄茧,连指节都透着几分嫩。他试着模仿当年握银钗的姿势,拇指按在食指第二关节处,手腕微微下沉 —— 动作还没做完,就觉得陌生得可笑。这双手没拿过银钗,没剖过大宋的骸骨,却凭着《洗冤集录》里的法子,从王建军衣领里夹出了那根蓝灰色纤维,从李建国鞋底抠出了暗红色黏土,从颅骨的细微骨裂里还原了作案轨迹。
“陆哥,你这手也太稳了!” 小林那天递来解剖刀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我练了三个月,还没你夹纤维时稳呢!”
“陆法医,你对骨裂的判断,比我们技术科的三维模型还准。” 老张拿着光谱仪报告时,语气里满是佩服。
“陆衍,以后有疑难案子,我第一时间找你。” 沈驰拍他肩膀时,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全然的信任。
这些话还在耳边响着,可宋清砚每次听到 “陆法医”“陆哥”“陆衍” 这几个称呼,还是会下意识地愣神。他们夸的是陆衍,还是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宋清砚?他想起魏明远看他时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突然换了芯的木偶 —— 之前还连解剖报告都要改三遍的菜鸟,怎么突然就成了能破奇案的 “神探”?他想起上次技术科问他 “怎么看出黏土里有窑灰”,他只能含糊地说 “看书学的”,总不能说,这是他当年在大宋勘验官窑遗址命案时,师傅教他的辨土本事。
卫生间的水龙头没关紧,一滴水珠顺着瓷壁滑下来,“嗒” 地砸在洗手盆里,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声音像倒计时,敲得他心口发慌。他转身看向墙上的挂钩,上面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是陆衍常用的,洗得有些发白,边缘还绣着一个小小的 “衍” 字。毛巾旁边,钉着一个旧的木质挂钩,上面空荡荡的 —— 他猜,这里原本挂着陆衍的法医工作证,上次去中心时,他在陆衍的抽屉里见过,塑封的卡片上,陆衍的照片笑得有些拘谨,下面印着 “明城市公安局法医中心 陆衍”。
他走出卫生间,客厅里的光线比卫生间暗些,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茶几上。茶几上摊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是陆衍的。他之前整理陆衍的东西时,无意间发现的 —— 不是工作笔记,是私人日记。封面是磨损的卡通图案,里面的字迹带着年轻人的青涩,有的地方还被泪水洇得发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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