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运来保持着那记气势汹汹的突刺姿势,僵立在草坪中央。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亮他脸上那片茫然的空白。他微微歪着头,眼神发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脚杆前方——那片刚刚还平整油绿的草坪,此刻像被一头狂暴的野猪精拱过,草皮翻卷,泥土裸露,新鲜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草汁的腥味直冲鼻腔。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丑陋泥坑,正无声地嘲笑着他刚才那“一往无前”的剑势。
他的视线僵硬地向右平移。那片精心打理、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圃,此刻如同遭遇了一场惨烈的风暴。几株开得最盛的“魏紫”和“姚黄”,碗口大的花朵连着半截花茎,凄惨地躺在泥土里,花瓣零落,沾满了泥点。旁边几株月季更惨,一根足有婴儿手腕粗的主枝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削断,断口处木茬狰狞,嫩绿的叶片和粉红的花苞散落一地,狼藉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却带着一种被摧残后的悲怆。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几片破碎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过梅运来僵硬的鼻尖。
【……】识海里,李十八的沉默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梅运来心头。那沉默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窒息。
“呃……”梅运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挣脱出来一丝。他讪讪地收回刺出的长剑,剑尖无意识地垂向地面,在翻卷的草皮上戳了戳,仿佛想确认刚才那一切是不是幻觉。
【哼!】李十八终于发出一声鼻音,那声音里饱含了无穷无尽的鄙夷、无奈和一种“老子就知道会这样”的麻木,【力贯剑尖?身如松?意如电?一往无前?龟儿子!你倒是‘前’得挺利索!这‘力’全他妈贯到脚杆和草皮上了!连带着花花草草都遭了你的殃!这叫练剑?!这叫拆家!这叫暴殄天物!这叫……】
李十八的咆哮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次在梅运来脑子里奔腾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脑壳上,让他本就尴尬的脸皮一阵阵发烫。
就在这时,工具房旁边通往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沾着泥点的蓝色工装裤、头发花白、面容黝黑精瘦的老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竹编大背篼,手里还提着一把沾着露水的花剪,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正是负责打理别墅后花园的园丁老吴。
老吴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后院景象的瞬间,如同被寒流冻住,彻底僵在了脸上。他那双饱经风霜、看惯了花草枯荣的小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得溜圆,死死地盯住草坪中央那个新鲜出炉的泥坑,然后视线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弹开,扫向那片狼藉的牡丹花圃。当看到那几朵被斩首的“魏紫”“姚黄”,特别是那株被削断了主枝、如同被砍了脑袋的月季时,老吴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黝黑的皮肤瞬间变得灰白。
他提着花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好几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变了调的音节:“梅…梅老板…这…这…”
老吴的脚杆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他看着那片狼藉,眼神里充满了痛心疾首,如同看着自己精心养育的孩子被人糟蹋了。那几株牡丹,是他从拇指粗的小苗开始,精心伺候了三年才养到如今繁花似锦的模样!那株月季更是他老伴最喜欢的品种,他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现在……全毁了!
梅运来此刻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刺手的短发仿佛都带着尴尬的静电。他干咳一声,试图挤出一点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咳…那个…吴伯啊…早…早啊…”
老吴根本没听见他打招呼,或者说听见了也完全没反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中。他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花剪,佝偻着背,像个失魂落魄的老人,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那片被摧残的花圃前。
他蹲下身,动作僵硬得像个生了锈的木偶。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朵掉落在泥土里的“姚黄”。那原本金灿灿、层层叠叠的花瓣,此刻沾满了污泥,边缘蜷曲发蔫,如同被踩了一脚的锦缎。老吴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去花瓣上的一点泥渍,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浑浊的眼泪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打转,终究没忍住,顺着黝黑深刻的脸颊沟壑滚落下来,砸在沾泥的花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识海里,李十八的咆哮也诡异地停住了,似乎也被老吴这无声的悲痛给噎了一下。
梅运来看着老吴那微微耸动的、瘦削的肩膀,看着他小心翼翼捧着残花的样子,心里那点尴尬瞬间被一种强烈的愧疚取代。他梅运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种老实人的眼泪。这比李十八骂他一百句“龟儿子”都让他难受。
“吴伯!”梅运来猛地提高了声音,大步流星地走到老吴身边。他这一动,脚杆带起的风都让老吴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残花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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