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命案专案录 第9章 火车站的影子

西安火车站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寒意中。距离Kxxx次开往沈阳的列车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候车厅里已是人声鼎沸。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挤满了长椅，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广播里女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播报着车次信息，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

老秦穿着一件半旧的棕色夹克，背微微佝偻着，像是个普通的中年送站人，倚在第三检票口旁一根粗大的大理石柱后面。他手里攥着一张模拟画像，画像上那双三角眼已经被他指腹摩挲得有些模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符合“矮个、戴口罩”特征的男性旅客，评估着他们的步态、行李和裸露在外的皮肤特征。

小苏和几名精干的便衣警员分散在候车厅的各个关键位置。她假意翻看着一份报纸，坐在离老秦不远的塑料椅上，耳机里传来细微而清晰的通讯声，所有布控人员的呼吸都调整得轻缓而警惕。

“各小组注意，Kxxx次列车开始检票。”广播响起。

人群开始向检票口蠕动。

“注意！3号检票口队列中段，发现目标特征！”年轻警员压低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男性，目测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穿深蓝色夹克，戴黑色口罩和鸭舌帽，拎一个黑色无纺布袋，正在排队！”

老秦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男人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右手始终插在夹克口袋里。走路的姿势，肩膀的宽度，都与王万明高度吻合。小苏悄然调整位置，从侧后方观察，注意到他脚上穿着一双沾着干涸泥点的劳保胶鞋——鞋底的磨损纹路，与多个案发现场提取到的模糊鞋印拓片，惊人地相似。

队伍缓慢前行。就在男人即将递出车票的瞬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阴鸷的三角眼如同受惊的毒蛇，锐利地扫过周围，恰好与柱子后老秦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撞个正着！

恐慌，如同电流般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过身，不顾身后旅客的抱怨，用力推开人群，发疯似的朝着站台方向狂奔！

在剧烈的动作中，他手中的黑色布袋脱手掉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半盒“秦岭牌”火柴和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从散开的袋口滑了出来。

“抓住他！”老秦的怒吼如同惊雷，打破了候车厅的秩序。

埋伏在四周的便衣警员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方向合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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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上，晨风凛冽，吹得悬挂的广告布幔“哗啦”作响。开往沈阳的绿色列车如同巨兽般匍匐在铁轨上，汽笛长鸣，催促着最后的旅客。突如其来的追逐引发了小范围的骚乱，乘客们惊慌地避让。王万明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利用人群作为掩护，左冲右突，时不时回头挥舞着那把水果刀，声音嘶哑地威胁：“滚开！都他妈滚开！再过来我捅死他！”

铁轨旁的信号灯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映照着他慌乱的身影。

小苏判断着他的逃跑路线，果断放弃尾随，从一个旅行团侧面快速穿插，抄近路迂回到站台尽头，在他必经的通道前埋伏。当王万明气喘吁吁地冲过来时，小苏冷静地伸出右脚，一个精准的绊摔！

“砰！”王万明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铁轨旁粗糙的碎石路基上，发出一声痛哼。巨大的惯性让他脸上的口罩和帽子都飞了出去，露出了他的真实面容——三角眼，外翻的嘴唇，以及那张开的嘴里，左上颌一颗金牙明显缺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暗色的基底！正是王万明！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脸上被碎石划出了几道血痕，眼神中充满了困兽般的疯狂。他抓起掉落在手边的水果刀，赤红着眼睛，踉跄着扑向旁边一个吓呆了的、抱着小孩的妇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秦从侧后方猛扑上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他狠狠撞倒在地，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腰，双手铁钳般反拧住他持刀的右臂。“王万明！游戏结束了！”老秦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在他耳边炸响。

激烈的挣扎和扭打中，王万明右手上那只脏污的劳保手套被扯脱，飞落到一边。阳光下，他右手虎口与手腕连接处，那道长约三厘米、纵向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锯齿状疤痕，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与越狱档案中的照片，与幸存者张青的描述，分毫不差！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王万明，侧着脸，颧骨摩擦着冰冷的碎石，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铁轨，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而扭曲的笑声：“嘿…嘿嘿……还是被你们逮着了……二十个……刚好，够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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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公安局审讯室，灯光惨白，将房间内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王万明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扶手上，头发凌乱，脸上的划痕已经简单处理过，贴着白色的纱布。他微微低着头，但那双三角眼却向上翻着，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老秦和小苏，眼神里没有任何悔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事不关己的漠然。

老秦没有说话，只是将几样东西，一样一样，缓慢而有力地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那本用油布包裹的、封皮带着烧灼痕迹的作案日记；那份鉴定报告，上面附着李静指甲缝里金牙碎屑的显微照片和成分分析；还有那份边缘已经卷曲的、1986年的越狱通缉令档案复印件。

每推过一样东西，王万明嘴角那丝诡异的弧度就收敛一分，眼神中的漠然被一层阴鸷的沉郁所取代。

“王万明，或者该叫你王德山？”老秦的声音打破沉寂，冰冷如铁，“一九九二年四月到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六年时间，二十条人命。是你做的，对吗？”

王万明的目光，死死盯在日记本封皮下夹着的那张他与母亲的合影上。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第一个……穿蓝裙子的那个……在砖窑边上。”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她嫌我身上有味儿，挡了她的路……骂我穷鬼，说我这辈子只配睡桥洞，跟流浪狗没区别……”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我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她还在瞪我……那种眼神……我烧了她，你们没找到我……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了，我能一直杀下去……”

小苏拿起那份金牙碎屑的报告，将放大的照片转向他：“这是第二十个受害者，李静老师，在她生命最后一刻，从你嘴里留下的。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与你在越狱档案中留存的生物样本完全一致。还有你手上的疤，你穿的胶鞋，你亲笔写下的日记……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王万明的肩膀猛地塌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但随即他又梗着脖子，用一种混合着偏执和怨恨的语气嘟囔道：“是她们活该……谁让她们……都用那种眼神看我……看不起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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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隔壁的单向玻璃后面，刘桂兰静静地站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泛白。当她清晰地看到玻璃那一边，王万明脸上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他右手上那道无法磨灭的疤痕时，她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但这一次，颤抖中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释然，而非恐惧。

“就是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手指隔着玻璃，虚点在王万明的右手上，“那个疤！我在果园给他送水的时候，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他那双眼睛，三角眼，像毒蛇一样，错不了！”旁边的女警递给她一杯温水，她接过来，手虽然还有些抖，却稳稳地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积压多年的寒意。“结束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复道，“终于……结束了。”

老秦从审讯室走出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是清亮的。他走到刘桂兰面前，郑重地点了点头：“刘桂兰同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勇气和坚持，我们不可能这么快抓住他。”

刘桂兰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外面阳光正好，洒在公安局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上。“是那些姑娘……是她们在天上帮着我们呢……他作恶太多，老天爷都不会容他。”她的视线越过院墙，仿佛看到了远方的雷家寨村，第一次，她可以坦然地、不带任何恐惧地，望向果园那个方向。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启动的声音，是押送王万明前往看守所的车辆。刘桂兰目送着警车闪烁着红蓝光芒，驶出大院，汇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了那块她珍藏了三年、也折磨了她三年的，带着焦痕的蓝色布片。她低头看了它最后一眼，手指轻轻摩挲过那粗糙的焦黑边缘，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投进了走廊尽头那个分类垃圾桶的“其他垃圾”口内。

那块压在她心头三年、让她夜不能寐的巨石，随着那轻飘飘的布片落下，终于，彻底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