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命案专案录 第10章 疤与纽扣的闭环

市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光，经过连续数十小时的炙烤，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疲惫的昏黄。王万明坐在固定的审讯椅上，头发被简单地梳理过，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灰色号服，但眼底深重的青黑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憔悴，昭示着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老秦面前的笔录本已经翻过了厚厚一叠，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记录着这场跨越六年的罪恶。小苏坐在侧方，手边的录音笔指示灯稳定地亮着红光，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空气中，浓烈的咖啡苦味也压不住那股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陈腐与冰冷。

“一九九二年，李小红裙子上的那颗纽扣，”老秦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静默，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你弄掉的，对吧？”

王万明抬起眼皮，目光没有什么焦点地落在空中某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嗯。掐她的时候，她乱抓， probably 是那时候蹭掉的。掉在麦秆上，反着光，有点扎眼。”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遥远的清晨，“我怕你们顺着扣子查，就捡起来，塞进砖窑最里面那道缝里，还用碎砖头往里捅了捅。没想到……呵，还是被你们翻出来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里缺失了一小块的金牙在灯光下形成一个暗淡的凹坑。“后来，每次动手前，我都得先看好几天。看哪个女的晚上一个人走，看她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蓝色，或者红色，最好。”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偏执的光，“像我妈当年在厂里穿的工装颜色……看了，心里就有一股火，烧得慌。”

小苏抓住他话语间的空隙，立刻追问：“为什么一定要焚烧下身？为什么在现场留下麦叶和‘秦岭牌’火柴？”

王万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残忍：“烧了，干净。什么脏东西都留不下，你们验不出。麦叶？那是我选的地方，得留个记号，告诉你们老子在哪儿动的土。火柴？”他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扔半盒，你们就会去查附近谁用这种火柴，查来查去，都是些穷哈哈的村民，够你们绕一阵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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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的供述，时光仿佛在审讯室里倒流。

【闪回：1986年，东北某劳改农场医院】 深夜，寒风从破旧的铁窗缝隙灌入。年轻的王万明满头大汗，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手中一段偷藏起来的钢锯条在窗棂上疯狂地来回拉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汗水、铁锈和 desperation 混合在一起。突然，锯条在即将锯断最后一根铁条时崩断，锋利的断口猛地划过他紧握的右手虎口，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痛得几乎叫出声，却死死咬住牙，用破布胡乱缠住伤口，用尽最后力气踹开被锯松的窗户，翻身消失在北国的寒夜里。

【闪回：1988年，西安郊区某砖窑】 化名“王德山”的他，穿着满是破洞和泥污的工装，和其他民工一起搬运着沉重的砖坯。工头提着棍子在一旁巡视，因为他动作稍慢，便是一顿不堪入耳的辱骂，甚至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他踉跄着，低着头，紧握着砖夹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那双三角眼里，压抑着如同火山般的恨意。

【闪回：1990年，雷家寨村果园破屋】 他拿着花高价弄来的、漏洞百出的户籍证明，终于在这个远离尘嚣的村庄安顿下来。夜晚，他对着唯一带来的、那张已经泛黄的与母亲的合影发呆。照片上的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面容憔悴。

“我妈……以前是纺织厂的工人。”王万明的声音将画面拉回审讯室，带着一种罕见的、扭曲的哽咽，“就穿那种蓝工装……在厂里，被工头欺负，被城里人瞧不起……累出了一身病，没钱治，最后……就那么没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那道狰狞的疤痕上，“这疤，就是跑的时候留下的。每次看见它，就想起在里头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想起我妈受的委屈……都是他们逼的！都是这个世道逼的！”

【闪回：断续的画面】 年轻的他在砖窑被工头当众扇耳光；拖着行李在路边拦车，客车司机不耐烦地挥挥手，甚至踹了他的包裹一脚；在建筑工地辛苦干完活，包工头用各种理由克扣他的工钱……每一次羞辱，都像毒液一样注入他的心脏，让他的眼神一点点冻结，最终只剩下纯粹的恶。

【闪回：1992年4月17日深夜，东灌渠边砖窑】 他看着刚刚断气的李小红，那张年轻的脸在月光下惨白。他喘着粗气，目光落在她蓝色工装裙的纽扣上，那颜色，那款式……他的手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扯下了一颗纽扣，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某种扭曲的认同感。回到果园破屋，他摸着母亲的合影，脸上露出了第一个，也是此后无数次出现的，混合着痛苦、复仇和病态满足的扭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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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从旁边的物证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用透明证物袋装着的蓝色布纽扣。他将它轻轻放在王万明面前的桌面上。纽扣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陈旧而黯淡的光泽，边缘的磨损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沾附的一点点早已干枯发黑的麦秆灰屑。

王万明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瞬间牢牢钉在了那枚纽扣上。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仿佛没想到这枚小小的扣子会再次出现；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意识到这六年自己始终在它的注视之下；最后，竟然还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于悔恨的东西？

“这枚纽扣，陪了我们整整六年。”老秦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从九二年尚北村东灌渠的砖窑缝，到今天，在这间审讯室里。它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你每一次作案，每一次伪装，每一次自以为是的逃脱，都串了起来。”他拿起证物袋，对着灯光，让那点麦秆灰更加明显，“看见了吗？这上面的麦秆灰，和我们从你雷家寨村果园里提取的麦秆样本，成分完全一致。你以为藏起来就万事大吉？王万明，证据，从来不会说谎。”

王万明戴着沉重手铐的双手动了动，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纽扣，但最终，他还是猛地将手缩了回去，紧紧握成了拳。他深深地低下头，花白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此刻可能正在经历的海啸。

“我妈……我妈她也有一件这样的工装……”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微弱，几乎像是呓语，“……扣子……也掉过一颗……她找了很久……很久……”

这句话说完，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录音笔还在忠实地记录着这短暂的沉默，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电流声，仿佛在为这段扭曲的人生，奏响最后的、无声的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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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技术科的实验室，灯火通明，与审讯室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各种精密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正通过高倍显微镜，对比着从李静指甲缝提取的金牙碎屑与从王万明口腔内提取的残留物样本。旁边的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基因序列图谱正在飞速滚动、比对，最终，鲜红的“mAtch - 100%”字样弹了出来，冰冷而确凿。

旁边的物证架上，贴着编号的证物箱整齐排列，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二十位受害者的部分遗物、那本浸满罪恶的作案日记、那把锈迹斑斑的钢锯条、还有从果园地窖和砖窑洞穴里起获的汽油桶残留物……每一件物品，都像一块拼图，此刻终于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条完整、清晰、无法撼动的证据链。

小苏拿着最终出炉的、厚厚一叠的综合性鉴定报告，再次走进审讯室。她将报告放在王万明面前的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了。”她的声音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感**彩，“金牙碎屑是你的，手上的疤痕特征与越狱档案完全吻合，日记是你亲笔所写，果园里的麦秆与多个案发现场提取的一致。从一九九二年四月十七日，到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六年间，二十起命案，铁证如山，你无可抵赖。”

王万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份决定他命运的报告封面。他没有翻开，只是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拿起旁边那支早已准备好的笔。他的手有些抖，在供述笔录的最后一页，嫌疑人签名处，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用力地、几乎是刻写一般，签下了三个字——

王、万、明。

字迹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却比日记里任何一页的字迹都要用力，仿佛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所有的气力。

老秦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伸出手，将那份厚重的笔录本缓缓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正义，”他抬起眼，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些终于可以安息的灵魂，“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