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26章 北境狼烟

九月的燕山，进入了它一年中最绚烂也最短暂的时节。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枫树、黄栌、橡树仿佛被打翻的调色盘，燃烧着赤红、金黄、赭褐的火焰，与常青的松柏交织成一幅壮丽磅礴的画卷。山风掠过，带起漫天的落叶，如同飞舞的彩蝶，又似无声的叹息。然而，这片醉人的秋色之下，却潜藏着一股从辽东方向席卷而来的、日益浓重的肃杀之气。那是金铁摩擦的冰冷，是战马嘶鸣的焦躁，是数以万计的人马行进时，踏碎山河宁静的沉闷回响。

慕容恪，这位被誉为“慕容家千里驹”、年仅二十余岁却已名震辽东的年轻名将，此刻正立马于燕山北麓一处高坡之上。他身披精致的银色锁子甲，外罩一件玄色绣金蟠龙战袍，头盔上的红缨在秋风中猎猎舞动。他的面容俊朗，剑眉星目，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睿智，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征服者的野望。他望着南方连绵的群山，那里是令他魂牵梦绕的中原，也是他慕容部崛起之路上必须跨越的屏障。

在他的身后，是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寨。十万慕容部精锐铁骑，如同蛰伏的巨兽，安静地驻扎在长城之外这片广袤的原野上。时近黄昏，成千上万的篝火被依次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跳跃升腾，连绵成一片浩瀚的火海，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又仿佛一条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腾空而起、焚尽一切的火龙。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奶酒的醇烈，以及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息。

“大将军，”一名副将快步上前，躬身禀报，“各部已按计划抵达指定位置，哨探回报，范阳方向戒备森严，但未见大规模出兵迹象。另外，段部覆灭，段兰授首的消息已经确认，幽州如今由魏将张举扫荡残余，冉闵似乎正在范阳着力于内政。”

慕容恪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冉闵……果然沉得住气。他刚刚平定段部，内部尚未完全整合，是想以逸待劳，凭坚城消耗我军锐气么？”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传令下去，各营加强戒备，轮番哨探，我要知道范阳城内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冉闵的动向。另外，让‘狼骑’做好准备，随时听候调遣。”

“是！”副将领命而去。

慕容恪深吸一口带着草木燃烧气息的清凉空气，心中盘算着。兄长慕容儁将南下重任交予他，不仅是信任，更是期许。若能一举击败如日中天的冉闵，夺取幽州，那么慕容部的声威将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进而逐鹿中原，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研究了冉闵所有的战例，从襄国突围到漳水之战，从奇袭段部到居庸关血战，此人勇猛绝伦，善于出奇制胜，用兵不拘常格，但也并非全无弱点——其性情刚烈，重情义，这或许……是可以利用的地方。段部败亡太快，未能充分消耗魏军实力，反而让冉闵携大胜之威，整合了部分幽州力量，这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对自己的十万铁骑，尤其是精心训练的秘密武器，仍有绝对信心。

想到此，他招来一名心腹幕僚，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幕僚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领命，匆匆离去。慕容恪的计策，往往出人意料，却又直指要害。

与此同时，范阳城头。

冉闵同样凭栏远眺。他并未穿着沉重的甲胄，只是一身玄色常服，愈发衬得身形挺拔，气度沉凝。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秋日的薄霭，落在了北方天际那一片异样的、被火光映红的云彩上。那是慕容部连营的篝火，规模之宏大，远超当初的段兰。即便相隔遥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十万铁骑……慕容恪，倒是好大的手笔。”冉闵低声自语，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只有一种面对强敌时的冷静与专注。他深知，慕容恪不同于段兰，此人更年轻，更富谋略，麾下的慕容铁骑也远比段部更加精锐善战。这将是一场远比居庸关之战更加艰苦卓绝的考验。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太尉李农快步登上城楼，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封刚刚由“夜枭”冒死送回的情报。

“陛下，”李农将密封的竹筒呈上，“刚截获的慕容部内部流传的讯息，慕容恪在其军前放出狂言，说……说要在冬至之前，攻破范阳，用……用陛下的头骨，制成酒器，以彰显其不世武功！”

周围的侍卫闻言，无不勃然变色，怒形于色，有人甚至忍不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此等狂言，是对大魏皇帝极致的羞辱！

冉闵却只是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无聊的笑话。他接过竹筒，并未立刻打开，指尖反而在冰凉粗糙的城墙垛口上缓缓划过，感受着那历经风霜的坚实。

“用朕的头骨做酒器？”冉闵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年轻人，口气倒是不小。听说，为了这次南下，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礼’？”

侍立一旁的张举立刻上前一步，他刚从边境侦察归来，身上还带着仆仆风尘，沉声禀报道：“陛下明鉴。据末将多方查探，慕容恪确实演练了一种新式战法，名为‘连环马阵’。”

“哦？连环马阵？”冉闵目光微闪，“详细说说。”

“是！”张举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凝重，“此阵以精铁打造的特制锁链，将五匹或十匹战马的马颈或马身相连，马背上的骑士亦全身覆重甲，手持长矛大戟。冲锋之时，千百组这样的连环马并排推进，彼此呼应，如同一道道移动的、无懈可击的钢铁城墙，声势骇人，寻常箭矢难以穿透，步兵阵列更是触之即溃，极难抵挡。末将曾远远观望其演练，确实……确实威势惊人。”

李农在一旁补充道：“此阵据说源自中原古战法，但被慕容恪加以改良，更适用于骑兵，意在以其无可阻挡的冲击力，一举摧垮我军阵型。慕容恪将此阵视为杀手锏，寄予厚望。”

冉闵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垛口，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连环马……听起来确实棘手，但也绝非无懈可击。任何将力量凝聚到极致的阵型，必然伴随着相应的弱点，比如转向不便，比如对地形要求高，再比如……惧怕混乱。

就在这时，城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城士兵的呵斥声、以及一片混乱而凄惶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门方向，一队约百余人的百姓，正被守军拦下盘查。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满身污垢，脸上带着长途奔逃后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大多是从北面慕容部控制区冒死逃难而来的汉民。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猎户打扮的汉子，他似乎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在通过盘查后，他并没有立刻随着人流涌入城内寻求安置，反而挣脱了同伴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朝着冉闵所在的方向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城楼下，不顾守门士兵的阻拦，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喊：

“天王！陛下！小民……小民有要事禀报！”

冉闵示意士兵放行。那猎户连滚爬爬地冲上城楼，再次跪倒在冉闵面前，双手高高举起一支造型狰狞、明显带有慕容部图腾风格的箭矢，那箭簇上还带着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

“陛下！慕容部的军队……他们不是人！是畜生啊！”猎户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悲愤与恐惧，“他们……他们攻打我们村子，不直接杀人，而是把男女老幼都用铁链拴起来，驱赶在军队的最前面！让他们去踩陷阱，去挡箭矢！说是……说是要用我们汉人的血，铺平他们南下的路！这支箭……就是从小民弟弟身上拔下来的，他……他为了护着孩子，被……被射穿了……”

猎户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那支染血的箭矢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着，诉说着无尽的惨痛。

冉闵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箭。冰凉的箭杆入手，仿佛带着北地寒风的凛冽和受害同胞鲜血的余温。他的手指，在刻着狼头图腾的箭簇上微微摩挲，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城楼上，一片死寂。只有猎户压抑的哭声和远处慕容大营隐约传来的号角声在风中飘荡。

李农、张举等人皆面露愤慨，却又感到一阵无力。驱民为盾，这是最卑劣、却也最难破解的战术之一。慕容恪此计，不仅残忍，更是诛心。他是在试探冉闵的底线，是在逼迫冉闵在“仁义”与“胜利”之间做出艰难抉择。若不忍伤害百姓，则守军投鼠忌器，防线易破；若狠心不顾，则必然失去民心，甚至可能引发内部动荡。

冉闵握着箭矢，久久不语。他想起王谦生前，在一次闲谈中曾评价过慕容部几位核心人物，提到慕容恪时，王谦曾说：“慕容恪年少成名，用兵不拘常法，尤善攻心。其智近乎妖，其行……有时亦近乎魔。陛下若与之对敌，万不可因其年轻而轻视，更需提防其诡谲手段，直指人心弱点。”

如今看来，王谦所言，一语成谶。

慕容恪的“礼物”，不仅仅是那看似无坚不摧的连环马阵，更是这直指人性、考验统治者道义与决断的“肉盾”战术。

冉闵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腾的怒火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他低头对那仍在哭泣的猎户温言道：“辛苦了，你们先去安置，好生休息。这笔血债，朕记下了。”

他转身，再次望向北方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位将领的耳中：

“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增派哨探。另，召卢玦、及各营主将，即刻至节度使府议事。”

“慕容恪想跟朕玩攻心战？”冉闵的嘴角，勾起一丝比秋风更冷的笑意，“那朕，就好好陪他玩玩。”

战争的阴云，伴随着秋日的肃杀，彻底笼罩了幽州大地。一场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较量，更是智慧、意志与人性考验的大幕，已然拉开。范阳城，这座刚刚焕发生机的古城，即将迎来一场更为严峻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