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25章 北地托付

九月的最后几天，北地的秋风已然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已然焕发出些许生机的范阳城头。天空湛蓝高远，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

幽州的新政，在经历了初期的阵痛、暗流的冲击以及人心的磨合后，终于如同扎根深厚的树苗，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稳定下来，并且抽枝散叶，展现出令人鼓舞的活力。四十万亩新垦的荒地等待着来年的春播，二百余里修复和新开的渠堰如同银色的脉络，滋养着干渴的土地。互市监开始运作，带来了久违的商业活力；通译馆内，朗朗的诵读声与激烈的讨论声交织，预示着沟通的桥梁正在搭建。

“同尘里”这样的新生村落，虽然只是个例，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一种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可能性。

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离别的时刻，也终于到来。冉闵需要返回邺城，处理更为庞大的帝国事务，而幽州，这片刚刚恢复生机的北疆重镇，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担当、且能深刻理解并执行新政的人来镇守。

临行前夜，月华如水，清冷地洒满大地。冉闵摒退了所有侍从，只带着寥寥数人，再次登上了那座见证了无数血火与沧桑、也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居庸关。

秋风掠过垛口，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英魂在低语。这风声之中，夹杂着关内依稀传来的、尚未歇息的牧民那悠长而苍凉的长调，以及更远处、那些趁着月色还在为新房夯实地基的耕夫们，节奏有力的号子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这秋夜的关城上空交织、融合，构成了一曲奇异而和谐的、属于新幽州的夜曲。

冉闵凭栏而立，玄色的大氅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俯瞰着关内，那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又如同顽强生长的菌落，虽然稀疏，却已然连成了一片微弱却真实的光带。这光带，沿着新修的道路，沿着复苏的村落，蜿蜒向前，仿佛一条刚刚挣脱了黑暗束缚、正在努力奔向黎明的新生之河。

在他的身后，除了两名贴身侍卫，还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卢玦。

此时的卢玦，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深色官袍，这是白日里冉闵刚刚正式任命他为幽州代理刺史后赐下的。他的脸上，少了几分以往的悲恸与偏激，多了几分沉静与思索，但眼底深处，依旧能看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与沉重。这身官袍，穿在他身上，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代表着士人的责任与荣耀，陌生的是，他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的时机，重新背负起这份重任。

沉默良久，直到一轮明月升至中天，清辉遍洒关山，冉闵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如同这夜风般，直接吹入了卢玦的心底：

“明日，朕便启程回邺城了。”

卢玦身体微微一震，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依旧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落与压力。他知道，幽州这副千斤重担，即将完全压在他的肩上。

冉闵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关内的灯火，继续说道：“这幽州，朕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卢玦耳边炸响！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冉闵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交给他？一个多月前还被视为潜在破坏者、身负血海深仇、与朝廷有着复杂隔阂的卢家遗孤？将刚刚平定、百废待兴、胡汉杂处、暗流并未完全平息的重镇幽州，交给他？！

“陛……陛下？！”卢玦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臣……臣年少德薄，经历复杂，恐……恐难当此重任！幽州乃北疆门户，关乎社稷安危，陛下三思啊！”

冉闵终于转过身，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包含了整个夜空，清晰地映照出卢玦惊慌失措的样子。

“年少？德薄？经历复杂？”冉闵重复着这几个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些，在朕看来，或许正是你的优势。”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盯着卢玦：“你经历过家族巨变，目睹过最深的黑暗，懂得仇恨的滋味，也体会过底层求存的不易。你读过圣贤书，心中有卢氏先祖济世安民的理想火种，也曾被仇恨蒙蔽，走过弯路，但最终，你在王谦的遗志和这片土地的苦难面前，选择了回头。”

“你既了解汉家典章制度，又因多年的潜伏，对胡人的习性、北地的情势有着远比寻常官吏更深刻的认知。最重要的是——”

冉闵的声音陡然变得凝重无比：“王谦王仲约，生前最看好的年轻后辈，便是你卢玦。他曾多次在与朕的奏对中，提及你的才华与潜质，只是惋惜你身处乱世，家族蒙难，恐难展抱负。他甚至曾暗中派人寻访过你的下落，希望能将你引导至正途，为这北地百姓尽一份力。”

卢玦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震！王侍郎……他……他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还活着？甚至……还曾在陛下面前举荐过自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愧疚与感动，瞬间涌上心头，让他鼻尖发酸，眼眶再次湿润。原来，在那至暗的时刻，依然有人记得他，对他抱有期望。

“如今，仲约不在了。”冉闵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他未尽的事业，他牵挂的这片土地，需要有人替他看顾，替他守护，替他实现那‘活万民’的理想。”

他伸出手，将一块冰凉沉重、雕刻着猛虎符节的青铜兵符，放在了卢玦微微颤抖的手中。

“拿着它。”冉闵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峻，“这是幽州的兵符，可调动境内所有驻军。朕将它交给你，不是让你穷兵黩武，而是要你保境安民，震慑屑小，确保新政能推行下去，确保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生机，不被破坏。”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仿佛要剖开卢玦的灵魂：“卢玦，抬起头，看着朕。”

卢玦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别让王谦失望。”冉闵一字一句，如同刻印，“也别让这片浸透了你卢家鲜血、也浸透了无数汉胡百姓血泪的土地，再染上无谓的鲜血。朕要的，是一个安定、繁荣、胡汉共存的幽州，你能做到吗？”

卢玦感受着手中兵符那沉甸甸的重量，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直接传递到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冉闵那充满信任与托付的眼神，想起王谦那清隽的笔迹和未尽的话语，想起家族覆灭的惨状，想起工地上胡汉民夫协力劳作的景象，想起“同尘里”那袅袅的炊烟……

百般滋味，在胸中翻腾、激荡，最终化为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而坚定的力量！

他猛地屈膝，跪倒在冰冷的城砖上，双手将兵符高高捧过头顶，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宣誓：

“臣……卢玦！谨遵陛下圣谕！必竭尽驽钝，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承王侍郎未竟之志！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幽州万民所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从他那年轻的、饱经磨难的脸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承载了无数历史的城砖上，洇开深色的湿痕。这泪水，不再是软弱和悲伤，而是誓言与责任的洗礼。

冉闵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泪水与火焰的决绝，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真正地将这副千钧重担，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伸出手，将卢玦扶起。

“起来吧。”冉闵的声音缓和了些许，“记住你今夜的话。朕在邺城，等着你的好消息。”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古老的关城上。卢玦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紧紧握着那枚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兵符，挺直了脊梁。他望向关下那片广袤的土地，目光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清明与坚定。

在他身后，关城内的灯火，与天边的星辰，仿佛连成了一片，汇聚成一条更加明亮、更加坚定的光之河流，倔强地、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即将到来的黎明。

一个时代，在居庸关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点；而另一个时代，则在这月光与灯火的交映下，由一个年轻的、背负着过往与未来的身影，缓缓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