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71章 后余波

五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吴迪家的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慵懒。假期最后的两天，像是被谁按下了慢放键，又像是被抽走了筋骨。吴迪和林薇仿佛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谁也没提再出门。城市喧嚣被隔在窗外，只余下各自小窝里的宁静。

吴迪陷在沙发里，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纪录片，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心思却全在掌心发烫的手机上。屏幕亮着，是林薇刚发来的午餐照片——一碗点缀着翠绿葱花和金黄煎蛋的清汤面，旁边还摆着几颗洗得水灵灵的草莓。配文是：“清肠行动第一天！中午就吃这个啦（努力忍住不吃外卖.jpg）”

吴迪忍不住笑了，手指飞快敲击屏幕：“看着很清爽。我的就比较罪恶了。”他拍下自己面前那盘金黄油亮的蛋炒饭，粒粒分明，还加了不少午餐肉丁，点击发送。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昨天剩的鸡汤炒的，不能浪费。”像是在为自己的“罪恶”找补。

【林薇】：哇！看着就香！过分了啊吴大厨，我刚建立起的减肥意志在崩塌！捶桌.jpg

【吴迪】：…明天我也吃面（努力忍住不笑.jpg）

对话的间隙，吴迪会切回电视画面，看几眼迁徙的角马群在广袤草原上奔腾，心思却又很快飘回那碗清汤面和她发来的那个捶桌表情包上。一种奇异的亲密感，在这样琐碎而频繁的分享中悄然滋长。聊天的语气里，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客套不知不觉淡去了，多了几分熟稔的亲昵。林薇会直接吐槽综艺里某个嘉宾“尬得她脚趾抠地”，吴迪也会发一张自己刚拍的、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自嘲“风中凌乱”。然而，每当林薇的回复里带着一丝撒娇或依赖的意味时，吴迪指尖敲出的文字总会下意识地收敛几分，像踩在初春薄冰上的旅人，既贪恋冰下的暖流，又时刻警惕着可能的碎裂。那句“明天我也吃面”后面刻意加上的括号表情，便是他小心维持的分寸。

两天的时间，就在沙发凹陷的弧度里，在手机屏幕的明灭间，在分享一碗面、一片云、一个无聊段子的你来我往中，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假期的尾巴。

“哐当——哐当——”

地铁在幽暗的隧道里疾驰，单调的撞击声如同催眠曲。吴迪死死抓着冰冷的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摇晃，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努力想睁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对面车窗上自己歪着脑袋、双目无神的倒影，以及周围一片同样蔫头耷脑、眼神放空的“丧尸”同类。假期？那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只想回到那张柔软的床上，回到那无需早起的慵懒时光。

【林薇】：不行了，灵魂还在床上…身体在地铁上飘…感觉下一秒就能站着睡着。地铁摇晃.gif

消息提示音微弱地响起，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吴迪勉强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点开屏幕，看到林薇发来的那个摇摇晃晃的地铁小人动图，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又心有戚戚焉的弧度。

【吴迪】： 1…眼睛是眯着的，脑子是关机的。困到变形.jpg

办公室的日光灯惨白冰冷，照得人脸色发青。键盘声稀稀拉拉，远不如节前密集。吴迪坐在工位上，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份等待分析的设备日志报告，密密麻麻的字符像一群催眠的黑色小虫，在他眼前毫无意义地爬行。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光标在文档里艰难地移动了几行，敲下几个词，又停下。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远——飘回假期最后一天下午，林薇发来的那张窗外晚霞的照片，那抹被窗框切割的、浓烈得像打翻调色盘的橙红。

“哎，感觉身体被掏空…”斜对面的张磊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像一滩融化的蜡像，“老王，你那报告写得咋样了？我对着电脑一上午，憋出来三行。”

老王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彼此彼此，效率约等于零。我现在看啥都像床。”

李姐端着她的保温杯路过，杯口氤氲着热气：“都一样，起码得缓三天。王副总今天好像也蔫蔫的，没怎么到处巡视，万幸。”

吴迪听着同事们的低声哀嚎，感同身受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加入了这场无声的“节后综合征”共鸣。他瞥了一眼右下角的微信图标，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没点开。只是拿起桌角的磨砂黑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林薇】：救命…感觉大脑皮层还在放假，拒绝处理任何工作信息！甲方爸爸早上发的需求，我看得像天书…假期综合症晚期，急需解药！大哭.jpg

消息是在午休前跳出来的。吴迪看着那串文字，几乎能想象出林薇对着电脑屏幕抓狂的样子。他端起已经凉了的外卖，没什么胃口地扒拉着。

【吴迪】：同求解药…我感觉自己像个生锈的齿轮，转不动。文档打开一上午，进展约等于无。握手.jpg

【林薇】：握手握手！看来大家都需要时间‘返厂维修’一下。下午准备靠咖啡续命了！咖啡杯.jpg

【吴迪】： 1。已下单。咖啡表情.jpg

下午的时光更加难熬。窗外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又吹得人手脚冰凉。吴迪强打精神，试图聚焦在屏幕上，然而那些日志条目依旧如同催眠咒语。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是林薇发来的零星吐槽：

【林薇】：啊啊啊！不小心把咖啡洒键盘上了！今天真是诸事不宜！抓狂.jpg

【吴迪】：……默哀。纸巾够吗？

【林薇】：抢救中！幸亏不是很多…就是键盘黏糊糊的好难受。哭唧唧.jpg

【吴迪】：我有备用键盘清洁胶，明天给你闪送一个？

【林薇】：真的吗？救星！星星眼.jpg

隔着屏幕，仿佛能看到她瞬间亮起的眼神。吴迪的嘴角又扬了起来，连带着对着枯燥日志的心情也莫名好了那么一丝丝。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糖浆裹住了，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滞涩。启航科技的办公室里，那股假期后的疲惫感如同挥之不去的低气压，笼罩在每一个工位上方。工作效率肉眼可见地低下，茶水间的闲聊时间明显拉长，话题总离不开“怎么还没到周末”和“怀念假期躺平的日子”。

吴迪和林薇上班时间的微信聊天框，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普通的工作周都要热闹许多。那些关于工作的微小烦恼、对困倦的抱怨、对咖啡的依赖，甚至午休时点的外卖照片，都成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慰藉和连接点。仿佛在共同抵抗着这股强大的“节后余波”，分享着同一种“起不来、不想动”的无奈，反而让两人之间那条无形的线，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吐槽和互相打气中，缠绕得更紧了些。

吴迪依旧小心地把握着分寸。当林薇发来一个“好想立刻下班回家躺平”的瘫倒表情包时，他斟酌片刻，回复了一个同样表示疲惫但克制的小人表情，而不是顺着话题发出更私人化的邀请。然而，当林薇偶尔拍下窗外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发过来，附上一句“你看像不像一只打瞌睡的狗？”时，吴迪盯着那朵云，再抬头看看自己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底会漾开一片真实的、柔软的愉悦。

打工人的困境是相通的，而在这需要艰难“倒时差”的一周里，能隔着屏幕，和一个同样挣扎在困倦与工作夹缝中的人，分享片刻的无奈或微小的发现，竟成了这漫长调整期里，一道温暖而真实的微光。它不足以驱散所有的疲惫，却足以让人在对着文档发呆的间隙，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