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70章 余音绕梁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窗外的万家灯火次第点亮，将清江的夜晚切割成无数温暖的方格。吴迪关上家门，屋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厨房里还残留着水煮鱼霸道辛烈的余韵，混合着鸡汤醇厚的鲜香，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里。餐桌上，仿佛还凝固着不久前的笑语喧哗。

他走到沙发边，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指尖却顿住了。目光落在茶几上——一只透明的保鲜盒里，是林薇临走时塞给他的几颗切好的哈密瓜，被精心削成了星星的形状，在顶灯下泛着晶莹的水光。旁边还搁着半包她拆开却没吃完的零食。空气里，似乎还隐约浮动着一丝清甜的柑橘香气，那是她发间、衣上的味道。

一种奇异的恍惚感攫住了他。这间他独自生活了许久的屋子，似乎被某种陌生的、温热的生机短暂地充盈过，又骤然抽离，留下满室空旷的回响。他弯腰收拾茶几，指尖碰到那半包零食的包装袋，发出窸窣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指针已滑过数字“7”。吴迪猛地一怔，抬眼望去——五月三号。五一假期，竟然已经过去三天了？他这才惊觉，自己这几天的心思全被“林薇要来”这件事占满，竟忘了给老家报个平安。

一股淡淡的愧疚涌上心头。他迅速收拾好略显凌乱的客厅，走进厨房。冰箱里还有中午剩下的鸡汤，乳白的油脂凝结在表面。他舀了两勺进小锅，又下了小半把挂面。灶火舔舐着锅底，鸡汤的香气重新被热气唤醒，弥漫开来。他站在灶台前，看着面条在微沸的汤汁里翻滚，心思却飘得很远。白天的一幕幕如同慢镜头在脑海中回放：林薇倚在厨房门框上啃苹果的剪影，她被水煮鱼辣得鼻尖冒汗还要再夹一筷子的模样，沙发上她笑得歪倒时露出的那颗若隐若现的酒窝……嘴角不知不觉又扬了起来。

简单吃过面，收拾好碗筷，屋内的灯光显得格外安静。吴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家庭群视频邀请。

几乎是秒接。屏幕上瞬间挤满了亲人的脸。奶奶的脸占据了大部分画面，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浊的眼睛努力凑近镜头：“迪娃！可算想起打电话了！吃饭没？”

“吃了吃了，奶。”吴迪连忙应道，把手机举高了些，好让镜头框住自己更多，“刚吃完。”

爷爷的脸从旁边挤进来，额头的皱纹深如沟壑，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开场白：“一个人在家，门窗关好没有？用火用电要当心。”

“都关好了，爷，放心。”吴迪笑着点头，心里暖暖的。

背景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五一没出去玩啊？城里放假人多吧？”

“没，就在家待着了。”吴迪含糊地回答，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占据了他整个假期的名字。

然而，这含糊显然没能糊弄过去。奶奶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隔着屏幕，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她紧紧盯着吴迪，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和期待：“迪娃啊，上次说的，舅妈介绍的那个女娃子，林薇是吧？你们…咋样了？还联系着没？可别又跟以前似的，聊着聊着就没音儿了！”

爷爷也凑得更近，浑浊的目光里是无声的询问和催促。

该来的还是来了。吴迪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他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声音也低了些：“联系着呢…不光联系着，今天…今天她来家里吃饭了。”

“啥？！”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来家里了？！”

爷爷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也罕见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好！好小子！有进展！”

妈妈的脸也挤到了前面，笑逐颜开：“哎哟！真的啊？来家里吃饭了？迪娃你行啊！”

“人姑娘怎么样？看着好相处不？长得俊不俊？”奶奶连珠炮似的发问，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挺好的…性格挺好的，也挺…好看的。”吴迪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耳根又开始发烫，下意识地想把脸从镜头前移开。

“好啊！好啊！”奶奶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菊花，“迪娃，加把劲！好好处！争取…争取过年带回来给爷奶瞧瞧！”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红的喜字。

“对对对！”爷爷也在一旁用力点头，满是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过年带回来！让大家都看看！”

“奶！爷！”吴迪的脸彻底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他无奈地用手挡住半边屏幕，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说什么呢！这…这才哪到哪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别瞎起哄…”

“啥叫没一撇？”奶奶不乐意了，隔着屏幕指点，“都来家里吃饭了，这就是有门儿！你这孩子，就是太闷！要主动点，多约人家姑娘出来，看电影，逛公园…”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地给吴迪“出谋划策”，从“要舍得给姑娘花钱”到“说话要幽默风趣”，再到“过年带回去要准备啥年货”，话题越扯越远。窗外的夕阳熔金，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红，又渐渐褪色，换上城市璀璨的灯火。吴迪坐在沙发上，听着屏幕那头嘈杂又无比真切的关爱与期盼，心头被一种酸酸软软的情绪填满。他偶尔应和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笑着听，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的亲情。

就在这时，握在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屏幕顶端滑下一条新消息提醒。

【林薇】：安全到家，收拾完啦！瘫倒.jpg

【林薇】：中午吃得太满足了，现在肚子还圆滚滚的，晚上不吃了，减肥大业宣告失败！哭唧唧.jpg

吴迪的嘴角几乎是瞬间就翘了起来，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迅速点开对话框。

【吴迪】：安全到家就好。别减了，中午看你吃得香，我也特别开心。揉揉肚子.jpg

“迪娃？傻乐啥呢？”奶奶敏锐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来，“是不是在跟那姑娘聊天呢？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吴迪一惊，下意识地想把手机藏起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没…没有…”

“还说没有！”妈妈也笑着打趣，“瞧你那脸，都笑开花了！跟人家姑娘好好聊！别冷落了人家！”

在爷爷奶奶“快去吧快去吧，跟人家姑娘好好说话”的善意哄笑声中，这场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的家庭视频通话终于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屏幕暗下去，屋内重归安静，只有窗外城市的夜声隐隐传来。

吴迪立刻点开与林薇的对话框。刚才被打断的闲聊继续流淌起来，像一条欢快的小溪。他们聊了聊下午看的综艺哪个环节最搞笑，林薇吐槽了几句晚上刷到的一个奇葩新闻，吴迪则分享了一张小区里刚拍的、躲在车底睡觉的流浪猫照片。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自然而然地分享着此刻的心情和所见，像认识很久的朋友。

【林薇】：不行了不行了…今天没睡午觉，现在困得眼皮打架了。月亮打哈欠.jpg

【吴迪】：快睡吧，今天辛苦你跑一趟了。盖好被子.jpg

【林薇】：辛苦啥，吃得超级满足！晚安啦，吴大厨！星星眼.jpg

【吴迪】：晚安。

放下手机，吴迪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在沙发里，关掉了客厅的主灯，只留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屋内彻底安静下来，白日里喧嚣的烟火气沉淀为一种温存的余韵。

他闭上眼。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水煮鱼霸道辛香的余味，混合着林薇身上清甜的柑橘香。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递给她橘子时，那极其短暂的、微凉的触碰。

耳边回响着她被综艺逗得前仰后合时，那爽朗又带着点娇憨的笑声，以及她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做饭时，那一声声毫不吝啬的、带着惊叹的夸奖——“哇，这刀工！”“好香！这味儿太正了！”

黑暗中，吴迪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傻气的、纯粹的弧度。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细微的触感和气味，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带着温度的画卷，在他闭上的眼帘内反复播放。

他索性躺倒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任由这无声的“电影”在脑海中放映。心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满足感。不知不觉，窗外璀璨的灯火渐渐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意识像沉入一片柔软的羽毛，轻盈地滑入了深沉的、带着甜味的梦乡。梦里，似乎还飘荡着鸡汤的醇香和某人清浅的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