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69章 烟火人间

厨房的玻璃门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吴迪在里面忙碌的身影。林薇蜷在沙发里，手里无意识地按着遥控器，电视画面明明灭灭，映在她脸上，却半点没看进心里去。隔一会儿，她便忍不住起身，趿拉着那双白色兔耳拖鞋，踱到厨房门口。门框成了天然的画框，框住吴迪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格子围裙的背影，灶火跳跃，勾勒出他专注的轮廓。

“哇，这刀工！”林薇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砧板上细如发丝的姜丝，“你练过啊？”

吴迪正全神贯注的切菜，闻言手一抖，刀尖差点划偏，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红晕。“没……就网上随便看看。”他含糊应着，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那道目光灼人得很。油锅“滋啦”一声，各种香料滑入滚油，瞬间冒烟变色变色，蒜末、花椒、干辣椒段在热油的激发下爆出浓烈霸道的辛香，白雾蒸腾，模糊了玻璃。

林薇被这混合着焦香与辛辣的气息一激，鼻翼翕动，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好香！这味儿太正了！比外面馆子闻着还带劲！”

隔着朦胧的雾气，吴迪瞥见她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局促地低头翻炒，喉结滚动，只闷闷“嗯”了一声。那点羞赧却奇异地化作了手上的力道，颠勺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流畅的烟火气。

鸡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轻吟慢唱，氤氲的热气顶得盖子轻轻跳动，浓郁的菌菇与鸡肉的鲜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温柔地中和了水煮鱼的泼辣。麻婆豆腐红油赤酱，颤巍巍地卧在青花瓷盘里，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清炒菜心翠**滴，盛在白瓷盘里，清爽得如同雨后初晴。

“天呐！”林薇站在桌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道菜，最后牢牢锁在那盆红亮滚沸、浮沉着雪白鱼片的水煮鱼上，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吴迪！你也太厉害了吧！这简直是大厨水准！”她拿起手机，“咔嚓咔嚓”连拍几张，“必须发朋友圈，馋死她们！”

暖黄的灯光下，两人相对而坐。林薇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颤巍巍的鱼片，在红亮的汤汁里蘸了蘸，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瞬间，她的眼睛猛地睁大，随即被那霸道又醇厚的麻辣激得倒抽一口凉气，鼻尖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嘶——够劲！”她一边哈着气，一边忍不住又伸筷子，“又麻又辣，鱼片还这么嫩滑，绝了！”

吴迪看着她被辣得眼眶微红却停不下筷子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盛了碗澄澈金黄的鸡汤推到她手边：“喝口汤压压。”

话题如同桌上氤氲的热气，自然而然地流淌开去。聊到热闹的菜市场，林薇兴致勃勃：“早上人那么多？下次我也跟你去见识见识，肯定特有意思！”吴迪笑着点头：“行啊，就是得赶早。”

不知不觉，话头转到这间屋子。吴迪用筷子拨弄着碗里一颗枸杞，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这房子……背了三十年的贷呢，每个月大半工资都填进去了。”他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那沉重的数字。

林薇夹菜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或怜悯，只有纯粹的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这还不好？”她放下筷子，声音清脆，“能靠自己在城里扎下根，给自己安个窝，多硬气的事！比我这工资大半喂了房东的强多了。”她托着腮，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我连买个稍微大点的花盆都得掂量，怕搬家麻烦。”

吴迪心头微微一震，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点因房贷而生的沉重，在她坦荡的理解和毫不掩饰的佩服面前，奇异地消散了不少。他低头喝了口汤，温热的液体熨帖了胃，也熨帖了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碗碟渐渐空了，麻婆豆腐盘底凝着诱人的红油。林薇站起身，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不能白吃白喝，洗碗这活儿我包了！”

“放着吧，我来。”吴迪也站起来，动作更快地端走了她手里的空碗，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经常洗，快得很。”

林薇拗不过他，只好倚在厨房门口光滑的瓷砖上，手里捏着半个没啃完的苹果。水流声哗哗作响，吴迪微弓着背，站在水池前，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洗洁精的泡沫堆起小小的雪山。厨房里弥漫着饭菜余香和洗洁精淡淡的柠檬味。林薇的目光掠过他专注的侧脸，掠过他被水打湿了一小片的后背，最后落在他稳健的动作上。苹果清脆的咀嚼声，水流声，偶尔碗碟轻碰的叮当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居家韵律。

收拾妥当，两人重新窝回沙发。电视里喧嚣的综艺成了背景音，五颜六色的光影在他们脸上跳跃。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聊起各自的口味偏好。

“除了辣的，还喜欢什么菜？”吴迪剥开一个橘子，清甜的香气散开。

“嗯……酸甜口的！”林薇眼睛一亮，“糖醋排骨！锅包肉！想想都流口水。你呢？”

“我？都行。不过炖得软烂的红烧肉最香。”吴迪掰了一瓣橘子递过去。

“水果呢？我看你买了哈密瓜。”

“挺甜的。你呢？”

“草莓！永远的最爱！可惜季节短。”林薇接过橘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吴迪的手指，“颜色呢？我看你好像喜欢蓝色？”

“嗯，看着干净。”吴迪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你呢？”

“绿色！春天的树，夏天的草，多生机勃勃。”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映着窗外下午逐渐柔和的阳光。

电视里，主持人正夸张地做着鬼脸，嘉宾们笑作一团。也不知戳中了哪个笑点，两人目光一对，竟同时爆发出抑制不住的大笑。林薇笑得歪倒在沙发靠垫里，肩膀一耸一耸；吴迪也笑得眼角湿润，胸腔震动。那些关于喜好颜色的问答，在这毫无预兆的、纯粹的欢乐面前，显得格外温暖而真实。沙发柔软地承托着身体，午后的阳光斜斜移过地板，将茶几上果盘里的红心火龙果映照得如同宝石。

墙上的挂钟，时针不知何时已悄悄滑向“5”。林薇的笑声渐渐平息，她坐直身体，目光扫过钟面，又掠过窗外渐渐染上橙红的天际，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在眼底滑过。

“呀，都五点了，”她站起身，声音带着笑闹后的微哑，却清晰地道别，“真该走了，再晚怕赶上晚高峰。”

吴迪心头一紧，那句“留下吃晚饭吧”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太快了，太突兀了。他只是跟着站起来，点点头：“嗯，我送你下去。”

电梯平稳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运行声。光滑的金属内壁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模糊身影。林薇背包侧袋里，那把粉色胶囊伞的伞柄露出来一小截。吴迪的目光落在上面，又飞快移开。沉默在蔓延，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客厅里的欢快余温。

“今天这顿饭，”走到小区门口，林薇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吴迪，晚霞的柔光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真的，特别特别好吃。谢谢你的款待，吴迪。” 她的笑容真诚，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满足。

“你喜欢就好。”吴迪也笑了，心底那点空落落的感觉被她的笑容冲淡了一些，“下次……下次再尝尝别的？”

“好啊！”林薇眼睛弯起，答得干脆，带着一丝期待，“说定了！”

地铁口就在几步之遥，人流开始密集起来。林薇挥挥手：“我走啦！你回去吧！”说完，转身汇入了匆匆的人流，那抹浅绿色的裙摆和背包侧袋里露出的粉色伞柄，在傍晚涌动的人潮中忽隐忽现，很快便消失在闸机之后。

吴迪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彻底被地铁口吞没。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拂过面颊，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浮动着一丝清甜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鸡汤的醇厚、水煮鱼的辛烈，以及……一种名为“期待”的、崭新而温热的味道。这滋味盘桓在唇齿之间，也悄然沉淀在心底。他转身，朝着那盏为他亮起的窗户走去，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