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68章 倦怠的低谷与微光的引线

时间，像一位冷酷的会计，用无声的日历一页页清算着希望与失望的账目。转眼间，吴迪正式投入求职战场已逾一月。这三十多个日夜，仿佛一场漫长而消耗心力的拉锯战，将他最初那份破釜沉舟、跃跃欲试的激情，一点点磨蚀、剥离，直至几乎消耗殆尽。

数字是冰冷而残酷的见证。面试了至少二十家公司，这个频率在求职初期堪称活跃。然而，结果的分布却令人心寒。只有区区一两家，是因为对方开出的薪资远低于市场平均水平，或是通勤时间长得令人绝望，被吴迪在初面后主动婉拒。而其余的十几家，无一例外，都在初面结束后，陷入了漫长乃至永恒的沉寂。

那种感觉，就像用尽全力将一颗颗石子投入黑暗的深渊，最初还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响，期待着对面能传来一丝碰撞的动静，但最终，只有无声的虚无吞噬了一切。没有反馈，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连一封格式化的拒信都成了奢望。这种“无言的否定”，比直接的批评更伤人，它剥夺了你复盘和改进的依据，只留下一种弥漫性的、对自身价值的怀疑。

吴迪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最初，每天打开电脑，浏览招聘网站，精准投递简历，是一种充满目标感的仪式。他会为每一份精心修改的求职信和针对性调整的简历感到充实，仿佛每点击一次“投递”，就向希望的彼岸靠近了一寸。

但如今，这种仪式变成了一种近乎机械的、带着倦怠感的负担。屏幕上那些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职位描述，现在看起来大多千篇一律，那些诱人的“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核心算法”等字眼，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隔膜，提醒着他那道无法逾越的“经验”鸿沟。

他的行动力急剧萎缩。从最初的一天积极投出七八份简历，到后来的一天两三份，再到上一周，他仅仅象征性地投出了一份。鼠标点击下去的那一刻，心中甚至泛不起多少涟漪，更像是一种“我还在努力”的自我安慰，一种对家人期待的无言交代。那种主动出击、寻找机会的锐气，已然被一种麻木的、被动的等待所取代。

内心深处，一个原本被死死压抑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头，如同沼泽地里危险的气泡：

“也许……我真的不行？”

“转行……太天真了？”

“是不是该现实一点，回去干老本行算了？哪怕工资低点，至少……稳定，每个月有收入。”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具有了强大的诱惑力。回到熟悉的领域，意味着不用再啃那些艰深晦涩的新概念，不用再面对面试官那种“纸上谈兵”的审视目光，不用再承受这种日复一日的、希望落空的心理折磨。哪怕薪资只有之前的一半，甚至更低，至少能迅速带来一份收入，缓解家庭的经济压力，也能让他从这种极度挫败的自我认知中暂时解脱出来。

这种思想的拉锯，消耗着他本已不多的心力。他坐在书房的时间并未减少，但效率大打折扣。常常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或者无意识地刷新着邮箱和招聘App，眼神空洞，思绪早已飘远。

家庭的氛围，也因他的状态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岳父在吴迪家住了快一个月后，虽然不舍外孙女，但挂念着老家的田地和一些琐事，终究还是决定先回去。离别时，岳父用力拍了拍吴迪的肩膀，依旧是那句朴实的话：“稳住心神，日子长着呢，别着急。”但那眼神里，除了鼓励，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家里又恢复到了丈母娘主导家务、照顾孩子的常态。林妈妈将吴迪的消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阻止吴迪做家务，反而会有意无意地留出一些“缺口”，比如故意说“今天这菜有点重，小迪你来帮我拎一下”，或者“阳台那几盆花我看着有点蔫，你有空帮我看看怎么回事”，试图用这些微不足道的劳动，让他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依然是被需要的，有价值的存在。她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嘴上只说“宁宁正在长身体，要营养均衡”，但每顿饭都不忘给吴迪夹他爱吃的菜。

林薇则是吴迪情绪最直接的感知者。她看着丈夫眼中曾经因为学习新技术而闪烁的光芒逐渐黯淡，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在独处时微微佝偻，看着他偶尔强打精神陪女儿玩耍时，笑容里都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她从不直接追问“今天有面试消息吗？”或者“简历投了吗？”，她知道那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她选择了一种更温柔、更坚定的陪伴方式。

晚上，哄睡女儿后，她会泡上两杯温牛奶，端到书房，放在吴迪手边，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并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有时，她会聊聊自己工作中遇到的一些趣事或烦恼，用一种分享的姿态，将他拉入自己的世界，让他感受到夫妻一体、共同面对生活的亲密。有时，她会回忆起他们刚结婚时，两人挤在出租屋里，为了一个项目一起加班到深夜的往事，用曾经的共患难来稀释当下的困境。

“还记得你刚毕业那会儿，投简历不也是石沉大海吗？后来还不是找到了好工作。”林薇的声音轻柔，像夜风拂过窗棂，“找工作这事儿，有时候真的看缘分，急不来的。你现在积累的这些AI知识，就算暂时用不上，也绝对没有白学。说不定哪天机会就来了呢？”

她握住吴迪放在桌上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老公，真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家现在又不是揭不开锅，我的工资足够支撑。你就当是放一个长假，好好沉淀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这些话语，如同涓涓细流，一次次试图浇灭吴迪内心那焦灼的火焰。它们无法立刻驱散厚重的失望，但至少，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接住了他不断下坠的信心，让他知道，即使他在外部世界一败涂地，这个家依然是他最坚固的堡垒，妻子依然是他最坚定的同盟。

然而，理性的安慰与情感的支撑，并不能完全抵消现实挫折带来的沉重感。吴迪知道林薇说得对，知道岳母的用心良苦，但他无法欺骗自己。那种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对前路的迷茫，像附骨之疽，缠绕着他。

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吴迪没有投简历，也没有心情学习。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以前工作时常去的那个行业技术论坛。熟悉的界面，熟悉的板块划分，只是里面讨论的技术话题，很多他已经感到陌生。他随意地浏览着，目光掠过那些关于系统架构、性能优化、遗留代码维护的帖子，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里有他熟悉的安全区，有他积累了近十年的经验和话语权。如果回头，或许真的能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