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大多数 第167章 希望的火花与信心的冰雨

第二周的周一，是在一种混合着残余的焦虑与新生的期盼中开始的。周末家庭野餐带来的舒缓效应仍在，但书房里那份挥之不去的等待感，让空气依旧带着些许凝滞。吴迪像前几日一样，习惯性地在清晨检查邮箱和招聘App，并未抱有太大希望。

然而，就在上午九点多，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跳上了他的手机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加速跳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喂，您好。”

“您好，是吴迪先生吗？我这里是xx科技的hR，收到您投递的机器学习工程师岗位简历，想跟您约个初步面试时间，您看明天上午十点方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干练的女声。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吴迪的头顶，耳边甚至有了些许嗡鸣。终于来了！第一个面试通知！

“方便！明天上午十点，没问题。”他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因克制激动而略显紧绷。

“好的，稍后我会将具体的面试地址和注意事项以邮件形式发到您简历上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好的，谢谢您！”

挂断电话，吴迪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他用力握了握拳，一种久违的、被市场稍稍认可的兴奋感，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尽管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至少，门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一丝光亮。

他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林薇。微信发过去没多久，林薇就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和“加油！”的表情包，后面紧跟了一句：“放松心态，正常发挥就好！”

接下来的大半天，吴迪进入了紧张的“战前准备”状态。他重新梳理了可能会被问到的技术问题，从基础的机器学习算法原理，到深度学习模型架构的细节，再到自己练习过的那些小项目的思路和技术选型原因。他对着电脑摄像头模拟自我介绍，反复练习如何在一两分钟内清晰、有重点地阐述自己的职业转型动机、学习路径和当前具备的技能。他甚至预演了可能会遇到的、关于年龄和经验缺失的“刁难”问题，准备了几个坦诚而又能体现自身优势（如工程经验、解决问题能力、快速学习潜力）的回答思路。

岳父母察觉到了他的忙碌和不同寻常的专注，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将饭菜做得更加可口，并承担了全部家务，确保他有绝对安静和不被打扰的环境。小悦宁似乎也感觉到爸爸有“重要的事情”，比平时乖巧了许多。

周二上午，吴迪特意换上了一身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西裤，提前半小时到达了那家位于科技园的xx科技公司。前台登记，被引到一间小型会议室等待。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开放的办公区坐着不少埋头工作的年轻人，墙壁上涂鸦着充满科技感的图案，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代码的味道——一种他既熟悉又因久违而略显陌生的氛围。

面试官是一位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技术部门负责人。相互简单介绍后，面试直接切入技术环节。

果然，前半段的问题大多围绕吴迪的自学经历和技能掌握情况展开。

“请简要介绍一下你理解的transformer架构的核心思想。”

“在实际项目中，你是如何进行数据清洗和特征工程的？遇到过什么挑战？”

“关于过拟合问题，你通常有哪些预防和解决策略？”

“你使用prompt Engineering主要解决了哪些类型的问题？有什么心得？”

这些问题，大部分都在吴迪的准备范围之内。他沉下心来，结合自己看过的论文、做过的练习，条理清晰地一一作答，偶尔还会引申一些自己的思考和遇到的坑。他能看到面试官边听边在简历上记录着什么，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至少没有露出不耐。

然而，当话题转向项目经验时，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转变。

“我看你简历上提到的这几个……算是个人练习项目吧？”面试官翻动着简历，语气平淡，“有没有参与过正式的、有用户、有线上流水的AI项目开发？哪怕是作为一个模块的负责人？”

吴迪心里一沉，坦诚地回答：“目前还没有。我主要是通过系统学习和个人项目实践来构建知识体系，确实缺乏大型商业项目的实战经验。”

面试官点了点头，笔尖在“项目经验”那一栏轻轻点了点，随即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吴迪：“吴先生，你的理论基础和学习能力，我初步是认可的。但是，我们这个岗位需要的人，是要能立刻上手，参与到我们核心推荐算法的迭代中的。目前团队压力很大，项目排期很紧，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去培养一个……完全没有相关实战经验的候选人。”他的话语很直接，甚至有些冷酷，脸上那丝之前被吴迪理论回答勉强维持住的平静，终于被一种明显的不满意所取代。那表情仿佛在说：“纸上谈兵终觉浅，我们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兵。”

接下来的问题，虽然依旧围绕着技术，但明显更偏向于场景化和深度，例如：“如果让你设计一个应对千万级用户并发请求的模型服务架构，你会考虑哪些方面？”“在我们的业务场景下，模型效果提升0.5%意味着什么？你会从哪些角度去尝试优化？”这些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吴迪个人练习的范畴，直指他最薄弱的工程实践和业务理解环节。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软件工程经验和理论知识，尝试性地进行推演和回答，答案难免显得空泛和理想化。

面试官听着，偶尔点点头，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渐渐暗淡下去。

四十五分钟的面试结束后，hR进来，例行公事地告知：“吴先生，今天的初面情况我们会和用人部门沟通，如果通过，我们会在一周内通知您参加后续的终面。请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好的，谢谢您。”吴迪保持着礼貌和镇定，起身告辞。

走出那栋写字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吴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为自己基本顶住了技术拷问而感到些许安慰；但另一方面，面试官最后那毫不掩饰的、对“无经验”的不满，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信心上。他知道，那句“等通知”，大概率就是婉拒的托词。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xx科技再无音讯。

但奇妙的是，自第一个面试之后，仿佛某个闸门被打开了。吴迪的简历似乎开始被更多的hR看到。周三，他接到一个AI创业公司的电话面试；周四上午，是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的边缘业务部门面试，下午又是一家做智能客服的企业的视频初面；周五甚至安排了两个，上下午各一场。

面试的频率陡然增加，这让吴迪在疲惫之余，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许，xx科技只是个别情况，总会有公司更看重潜力和学习能力吧？

他像赶场一样，奔波在不同的面试之间。有的面试官态度温和，侧重于基础知识和思维方式的考察；有的则和xx科技的面试官一样，对项目经验刨根问底，然后流露出相似的遗憾；还有的，会抛出一些近乎“脑筋急转弯”式的算法题，考验临场反应。

吴迪尽力应对着每一场面试。他发现自己对于纯技术问题的回答越来越流畅，对于自身转型的故事也讲述得越来越自信。然而，那个核心的、无法绕开的短板——缺乏写在简历上的、有分量的AI项目经验——始终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与面试官之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对方意识到他无法立刻为团队带来即战力时，那股刚刚燃起的兴趣火焰，便会迅速冷却下去。

每一天晚上，他都会复盘当天的面试，总结得失，然后怀着“也许下一个就会有好消息”的期待入睡。然而，一天，两天，三天……除了极个别公司hR客气地回复“简历已进入人才库，有合适岗位再联系”之外，绝大部分初面结束后，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回音。

那种初接面试时的兴奋感，逐渐被一种更深的、缓慢滋生的无力感所取代。希望的火花一次次被点燃，又在寂静的等待中一次次无声熄灭，如同遭遇了一场又一场冰冷的雨。

他开始在心里没底了。

这种“没底”，不同于最初石沉大海时的迷茫，而是一种在看到了门槛、甚至一只脚已经踏上去之后，却始终无法真正迈入的挫败。他证明了自已有能力学习，有理论基础，却无法证明自己能够“产出”。市场似乎陷入了一个悖论：所有的公司都要求“有经验”，却不给“零经验”者获取经验的机会。

晚上，一家人吃饭时，气氛偶尔会有些微妙。岳母会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然后夹一筷子菜给他，说些“多吃点，今天这鱼新鲜”之类转移话题的话。林薇则会在他沉默时，找些轻松的话题聊，或者讲讲悦宁在幼儿园的趣事。

这天晚上，吴迪洗过碗，没有立刻钻进书房。他走到阳台，看着楼下小区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和偶尔走过的散步人影。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他脸上。

林薇轻轻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并肩靠在栏杆上。

“这几天面试挺多的，累了吧？”她轻声问。

“嗯，有点。”吴迪接过水杯，没有看她，目光依然望着远方。

“是不是……都不太理想？”林薇试探着问，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吴迪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自嘲：“我发现，我现在就像一个……理论知识满分，但没有任何临床经验的医学生。医院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术台的医生，而不是一个还需要手把手教的学生。哪怕这个学生背书很厉害。”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感觉我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们愿意给我面试机会，证明我的简历和方向没错。但面试完发现我没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薇伸出手，紧紧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支持。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悦宁稚嫩的歌声，是幼儿园新教的儿歌，跑调跑得厉害，却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

吴迪听着女儿的歌声，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又缓缓吐出。

“没事。”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薇说，“才刚开始面，哪有那么顺利的。可能……是我期望值太高了。”他反手用力回握了一下林薇的手，“我再调整调整策略，总会有机会的。”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信心的堤坝，在经过这一周密集的、充满希望又接连失望的冰雨冲刷后，已经出现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裂痕。他需要更强大的内心，和更具智慧的策略，才能在这场看似热闹、实则残酷的求职博弈中，找到那个能让他破局的支点。前方的路，依然在迷雾中蜿蜒，而他，必须继续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