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双十一的凌晨三点,“野雏菊之家”的仓库被白炽灯照得雪亮,像个永不熄灭的舞台。打包带撕裂声、键盘敲击声、快递扫描枪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深秋的寒意全挡在了门外。张小莫坐在临时搭起的工作台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咖啡渍——这是她熬的第三夜,速溶咖啡喝到胃里泛酸,却连打个哈欠的时间都没有。
“莫莫姐!‘妈妈牌咸菜’订单破五万了!比去年双十一翻了十倍!”林晓举着扫码枪跑过来,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右手食指上的创可贴渗着暗红的血,是刚才撕打包带时被铁皮箱划的。她把扫码枪往桌上一放,指腹蹭过眼角的黑眼圈,“运营说咱们冲进淘宝食品类目前五十了!再冲一冲,说不定能上首页轮播!”
张小莫抬头,看到林晓的袖口沾着片干硬的奶油——是昨天提前庆祝时蛋糕蹭的。她抓过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渗血的创可贴,伤口很深,边缘已经肿了。“别跑了,去旁边歇会儿,我让老周替你扫码。”她从抽屉里翻出母亲寄来的草药膏,是用野雏菊熬的,专治外伤,“这个涂上,比创可贴管用。”
“我不歇!”林晓把手抽回去,又抓起扫码枪,“昨天我跟我妈说,今年双十一能拿奖金给她买新棉袄,我不能掉链子!”她指向仓库角落的横幅,红布上用黄漆写着“996是福报,冲刺千万创辉煌”,是运营部昨天挂的,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咱们离千万销售额就差三十万了,咬咬牙就到了!”
张小莫的目光落在横幅上,黄漆的“福报”二字被灯光照得刺眼。她想起三天前,老周的腰伤又复发了,却还是每天搬几百件快递,腰上的护具换了三个,晚上疼得睡不着,就坐在仓库门口揉腰;想起林晓为了改活动页面,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眼睛红得像兔子;想起自己的帆布包里,父亲的透析费单子压在电商手册下,数字后面的小数点,像根鞭子在催着她往前跑。
“叮咚”,后台弹出一条紧急消息,是食品公司的合作方:“小莫总,再加五千罐咸菜,我们要做员工福利,必须今天发走!”张小莫刚回复“没问题”,手机就响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点急:“莫莫,你爸今天透析指标有点波动,医生说要加个检查,费用要两千块,你方便转过来吗?”
“方便!我马上转!”她挂了电话,手指在手机银行上快速操作,屏幕映出她眼底的红血丝。刚转完钱,就看到老周扶着腰走过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护具的粘扣已经松了:“莫莫,这批五千罐的订单我让侄子们打包,你别担心。就是……我的腰实在撑不住了,想靠会儿。”
“您快坐!”张小莫赶紧搬来把椅子,给老周垫上厚厚的快递盒,“我早说了,别搬重的,您偏不听。”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母亲的顶针,塞进老周手里,“这个您拿着,我妈说戴在身上能护腰,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
老周攥着顶针,银质的表面蹭着掌心的老茧,突然笑了:“你妈这是把你托付给我们这些老骨头了。”他指着仓库里忙碌的年轻人,“你看他们,虽然累,却有劲儿,就像我年轻时在工地,只要能挣到钱给家里盖房,再苦都觉得值。”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这‘福报’横幅,看得我心里发慌,咱们挣的是血汗钱,不是福报换来的。”
张小莫没说话,转身又坐回工作台前。键盘上的咖啡渍已经干了,像层褐色的壳,她的指尖敲上去,突然觉得有点疼——这双手,曾经在川北灾区抱过受伤的孩子,在上海写字楼里写过行政报告,在人才市场投过无数简历,现在又在仓库里敲出千万订单,每一寸皮肤都刻着生活的痕迹。
清晨六点,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运营部突然爆发出欢呼:“破千万了!销售额破千万了!”林晓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的销售额数字停在元,末尾的“8”像个笑脸。老周也扶着腰站起来,侄子们把他团团围住,喊着“周叔,该吃庆功宴了!”
运营总监提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走进来,包装上印着野雏菊的logo:“小莫总,恭喜啊!这是公司给你们的庆功礼,今天放半天假,好好休息!”他指挥着人把蛋糕放在横幅下,“来,大家一起把蛋糕砸在横幅上,庆祝我们的‘福报’成真!”
人群涌了上去,林晓第一个抓起蛋糕上的奶油,抹在横幅的“福报”二字上,奶油顺着黄漆往下流,像融化的黄油。有人把整块蛋糕砸上去,红布被奶油浸透,“996”三个字变得模糊,奶油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奶花,像无数个破碎的泡沫。
张小莫站在人群外,看着眼前的狂欢——林晓的脸上沾着奶油,笑得像个孩子;老周被侄子们抹了一脸奶油,腰虽然疼,却笑得合不拢嘴;运营总监举着手机拍照,喊着“大家喊‘福报’!”人群齐声喊着,声音震得仓库的窗户都在抖。可她却觉得这一切像场幻觉,奶油的甜腻味混着快递的纸箱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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