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巴山,江流晓寒。
十月初七,天还未亮。
“呜——呜——呜——”
集合的号角撕破了黎明前的死寂,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催命。
张献忠大营,边缘一处低矮的营帐里。
赵铁柱正梦到老家那几亩快要成熟的稻子,金灿灿的一片,眼看就能收割了……冷不防腰间一痛,整个人从草铺上滚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彻底清醒。
“哪个龟儿子……”他捂着腰眼龇牙咧嘴。
“是你老子我!”一个粗粝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号角都吹三遍了,你狗日的还在挺尸!赶紧滚起来,今天有大事!”
踹他的正是同帐的老兵刘三,此刻已经利落地套好了那件满是污渍的皮甲,正往腰间挂佩刀。
赵铁柱瞬间没了脾气,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那杆长枪,跟着刘三就往外冲。
他是三个月前才投军的新兵,原本是西山那边的农户,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病夺走了他家圈里最后两头猪,田地也遭了灾,眼看老娘和妹妹就要饿死,赵铁柱只好一咬牙,跑来这刀头舔血的营生里混口饭吃。
帐外,天色依旧是墨沉沉的。只有伙房那边亮着几点火光。
同帐的十几个弟兄都起来了,没人说话,只有皮甲束带勒紧的“咯吱”声,兵器偶尔碰撞的金属清响,以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三哥,”赵铁柱一边胡乱系着裤带,一边凑到刘三身边,压低声音问,“啥子要紧差事嘛?天不亮就搞这么大阵仗?”
刘三那张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柱子,闭上你的嘴,把招子放亮,跟着走就行。晓得越多,死得越快。”
……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伙房,领了早饭——依旧是能砸死人的粗面馍馍和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赵铁柱三两口把馍馍塞进嘴里,又端起碗“呼噜呼噜”地把滚烫的稀粥灌下肚,这才感觉冻僵的身体暖和了一点。
等到他们被伍长带着赶到校场时,那里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无数火把在晨雾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张的面孔。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一个穿着千总服饰的军官站在一个破木箱上,正运足了气力嘶吼,声音盖过了人群的细微骚动,“今天去西山口,各队按令行事,哪个敢偷奸耍滑,坏了八大王的大事……”
他顿了顿,凶狠的目光扫过全场,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老子认得你,军法可不认得你!听明白没有?!”
“明白!”底下传来一阵不算整齐的应和声。
赵铁柱所在的小队被划归到辎重营,任务是护送一批物资到前沿营地。他注意到,和他们一同行动的,还有另外十几个人。
这些人穿着色彩斑斓、纹饰奇特的服饰,腰间别着弧度诡异的弯刀,头上缠着布巾,看人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和审视,让人极不舒服。
是土司兵。赵铁柱心里咯噔一下。昨天辎重营分发粮食,就是这些家伙嫌肉干分量不足,差点和他们的人动起手来,那股子凶悍劲儿,他记忆犹新。
“看啥子看?没看过你阿爷?”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土司兵察觉到赵铁柱的视线,恶狠狠地瞪过来,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弯刀柄上。
赵铁柱心头一凛,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这些蛮子,惹不起。
带队的是个姓王的把总,他没多余废话,简单交代了行进序列和注意事项,就催促大家上路。
物资车有二十多辆,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队伍在浓雾中,开始沿着崎岖的山路蜿蜒前行。
山路湿滑,晨露很快打湿了士兵们的裤腿和草鞋,冰凉的触感让人极不舒服。
赵铁柱扛着长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土司兵。他们扛着一些用兽皮或粗布包裹的、形状各异的包裹,走起路来,里面发出“叮当”的轻微碰撞声。
他正暗自猜测那是什么,后脑勺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眼睛长钩子了?专心看路!摔下山崖老子可没空捞你!”伍长粗哑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东张西望。
行进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微明,但雾气仍未散去。队伍在一处地势险要、林木格外茂密的坳口停了下来。
王把总策马来到队前,挥手命令:“就这里!各队散开,以小队为单位,把这片林子给老子清理出来!动作要快!”
赵铁柱和弟兄们纷纷抽出随身的柴刀开始砍伐灌木,清理地面的杂草和碎石。
那群土司兵却没有参与清理,他们分散开来,在四周忙碌着。
赵铁柱一边挥着柴刀,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看见几个土司兵动作敏捷地爬到高大的树木上,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用油布包裹得东西,绑在那些树杈上。还有几人则在测量着距离,在一些特定的位置打下木桩,或者挖掘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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