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南京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年的肃杀与躁动。新政推行所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江南,在最深处搅动了沉积百年的淤泥。一道道关乎国计民生的策令,触动了无数人最敏感的神经。
漕运整顿触及了沿河盘踞的漕帮和部分官员的利益;降低商税、鼓励工商的政策让一些依靠特权垄断经营的士绅感到不安;而“清丈无主荒地”、“军功授田”、“垦荒授田”以及关于“士绅一体纳粮”的传闻,更是像一把尖刀,直插江南世家大族的核心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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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内,秦淮河畔,一座门庭深邃的宅院。这里是致仕阁老王铎的府邸。
王铎,河南孟津人,崇祯朝曾官至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后虽罢官,却寓居南京这座留都,凭借其深厚的资历和在士林中的崇高声望,俨然成为江南士绅阶层的一面旗帜。
此时虽已夜深,其大院之内却依旧烛火高燃。
府邸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旺,映照着几张阴沉的面孔。除了主人王铎,在座的还有三位重量级人物:南京户部右侍郎张捷,他掌握着南京部分的财政实权;浙江余姚名士、东林党后期重要人物谢三宾,此人家资巨万,以手段强硬、交游广阔着称;以及松江府巨富陆家的代表陆文衡,陆家拥有跨府连县的田产和遍布江南的商铺网络,是真正富可敌国的豪商。
王铎须发皆白,身着常服,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看似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愤懑:“诸位,林天此子,来者不善啊。他这近日来的种种举措,是想要彻底掘断我辈安身立命的根基啊!”
他顿了顿,佛珠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清丈土地?哼,说得冠冕堂皇,他真正要清丈的是谁的土地?还不是我等祖辈积累、合法购置的田产!那些所谓的‘无主荒地’,其中有多少是与乡民有些田界纠纷尚未厘清,或是族人、佃户挂靠投献以求庇护的田亩?他一纸令下,派兵持械丈量,稍有问题便指为无主,强行收归官府!这哪里是清丈,分明是明抢!”
张捷身为户部官员,对钱粮事务最为敏感,立刻接口:“王阁老所言极是!还有那‘士绅一体纳粮’,简直是倒行逆施,公然违背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我等士人,十年寒窗,方得科场脱颖而出,为朝廷效力。享有优免乃是朝廷恩典,他林天一个武夫,有何资格,凭什么说废就废?此例一开,士绅与黔首何异?礼法尊卑何在?”
谢三宾冷哼一声,他是东林党后期重要人物,以豪富和强硬着称:“更可恨的是那‘军功授田’、‘垦荒授田’!拿我们的地,去赏赐那些只知砍杀的丘八和泥腿子?这简直是尊卑颠倒,伦常悖逆!长此以往,这锦绣江南,还是我们士大夫的江南吗?”
陆文衡不像前几位那样激愤于礼法祖制,他更关心实实在在的利益:“几位老先生,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那整顿漕运、鼓励工商,看似公允,实则已在我等身上割肉放血了。不瞒诸位,我家在运河沿线有几处货栈,以往上下打点,利润颇为丰厚。如今他那水师巡弋,税卡虽减,但查验极严,许多‘惯例’收入都没了。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王铎放下佛珠,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林天此子,如今兵权在握,眼下风头正盛,不可正面冲突。但他根基尚浅,这江南,终究不是他靠几万大兵就能彻底掌控的。”
“阁老的意思是?”张捷探身问道。
王铎阴恻恻地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老谋深算,“他林天不是要推行新政吗?我们就让他推行不下去!”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诸位在地方上根基深厚,在各级衙门中门生故旧遍布,在士林清流中更是一呼百应。我们可以多管齐下”
“其一,发动御史、言官以及亲近我们的在野名士,联名书表,林天‘擅改祖制’、‘与民争利’、‘纵兵扰民’、‘苛待士人’!笔墨口舌,有时胜过十万雄兵。我们要在舆论上,将他塑造成一个祸乱朝纲、残害地方的奸臣!”
“其二,在地方上,清丈土地可以阳奉阴违,拖延敷衍;招募流民可以散布谣言,说他是要拉人去北面当炮灰;那些泥腿子分了田,也可以让下面的庄头、管事去给他们找点麻烦……”
谢三宾抚掌道:“妙极!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就让他政令不出南京城!看他这新政如何推行下去!另外,杭州那边,马士英、阮大铖虽不成器,但毕竟还算是有个‘名分’,或可暗中遣人联络,纵然不能同心协力,亦可遥相呼应,让林天首尾难顾!”
陆文衡也点头:“商业这边就交给我吧。明日开始我就找几位兄弟,联手抬高粮价,或者暗中抵制他那匠作营的采购,让他有钱也买不到足够的原料!看他如何维持军备!”
一场针对林天新政的无声抵抗联盟,就在这间温暖的密室里,伴随着跳动的烛火,悄然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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