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七月初二,安庆以西长江江面。
左良玉站在那艘巨大的座船“宁南”号的船头,甲板宽阔得能跑马,船楼高耸如林,江面上,数百艘战船帆樯如林,簇拥着这艘巨舰,延绵十余里,声势浩大。然而这支庞大的水师,过去数日却在安庆一带的江面上逡巡不前,仿佛一头犹豫不决的困兽。
此时他手中捏着一封刚刚由快船送来的、盖有南京内阁大印和马士英私信的紧急文书。信中的内容,让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动和贪婪。
信里,马士英一改往日空泛的许诺,给出了极其具体而诱人的条件:只要左良玉能突破黄得功的阻击,迅速东进,威胁林天侧后,迫使林天退兵,事成之后,朝廷将晋封他为“宁南王”,世镇武昌,并加“太师”衔,总督江西、湖广军政!
同时,一次性拨付饷银一百万两,粮食五十万石!信中甚至暗示,若他能“更进一步”,牵制甚至重创林天,将来划江而治,江南半壁,亦可共商!
“宁南王……世镇武昌……一百万两……”左良玉喃喃自语,握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些条件,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期。几乎满足了他作为一个军阀所有的野心,马士英这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不惜血本了。
“父帅,马士英这老小子,这次倒是大方!”不知何时,其子左梦庚已来到身侧,探头瞥见信中内容,眼中瞬间闪烁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光芒,“宁南王啊!咱们左家,也能封王了!世世代代,镇守武昌!”左梦庚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成为大明异姓王的无限风光。
左良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但眼中的野心已然被彻底点燃。他这阵子之所以逡巡不前,是觉得为摇摇欲坠的南京朝廷、为马士英个人火中取栗,代价太大而收益不明。但现在,这笔巨大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足以让他赌上一切!冒险一搏,值得!
他转身,对簇拥在甲板上的将领们扬了扬手中的信,声音洪亮:“诸位!马阁老和朝廷,已明发钧旨,已许我宁南王爵,世镇武昌,并拨付巨额粮饷!如今林天肆虐江淮,陛下蒙尘,正是我辈忠臣义士奋起之时!传我将令,全军上下,奋力向前,东进金陵,匡扶社稷!”
“愿随大帅!击破黄贼!东进勤王!”众将听到如此厚赏,无不振奋,齐声怒吼。巨大的封赏瞬间点燃了这支军阀部队的士气。
左良玉当即调整部署,不再像之前那样试探拖延。他命令前锋舰队不惜代价,猛攻黄得功部坚守的江岸阵地,同时派出大量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多点抢滩登陆,誓要一举撕开沿岸的防御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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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安庆怀宁县城外江防阵地。**
黄得功麾下前锋主将周昌,此刻正紧咬着牙关,感受到了自驻防此地以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左良玉军的进攻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异常凶猛,仿佛换了一支部队。
江面上,数十艘悬挂着“左”字大旗的战船,不顾岸防炮的轰击可能造成的伤亡,拼命逼近江岸,侧舷炮窗洞开,火光闪烁,隆隆的炮声震耳欲聋。
沉重的实心铁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岸防工事,木质栅栏被撕碎,夯土垒成的胸墙被轰开缺口,碎石泥土四处飞溅,不时有守军士兵被击中,惨叫着倒下。
数以千计的左军士卒,穿着号褂,手持刀盾火铳,在军官声嘶力竭的督战下,如同下饺子般挤满了一艘艘小艇、舢板,黑压压的一片,不顾岸上守军密集射下的箭矢和零星的火铳射击,拼命划动船桨,疯狂地向滩头涌来。不断有船只被岸炮击中,木屑横飞,船上士卒如同落叶般跌落江中,染红了一片江水,但后续者依旧悍不畏死地向前冲。
“顶住!弓弩手齐射!火铳队瞄准了打!长枪手准备近战!都给老子顶住!”周昌亲自在阵前最危险的地方指挥,声音已经因为连续怒吼而变得嘶哑不堪。他猛地挥动手中那柄沉重的战刀,将一名刚刚爬上滩头、面目狰狞的左军士卒狠狠劈翻在地,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战斗异常惨烈,迅速进入了白热化。左军仗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和人海战术,一波接着一波,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并不算特别坚固的防线。
尽管周昌所部占据地利,依托工事给予敌军大量杀伤,箭矢如雨,火铳轰鸣,檑木滚石不断砸下,但自身的伤亡也在迅速增加,储备的箭矢、弹药消耗巨大,士兵们疲惫不堪。
“轰隆!”一声巨响,左翼一段由粗大原木和泥土临时构建的栅栏,在经受了多次撞击和炮火洗礼后,终于被左军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堆开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
早已等候在外的敌军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蜂拥而入,与拼死堵截的守军立刻展开了残酷血腥的白刃战。刀剑碰撞声、嘶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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