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夜,淮安城。**
震天的喊杀声与垂死的哀嚎,已从城垣四周逐渐汇聚、收束,最终牢牢围困了城中心的漕运总督衙门。
这里成了淮安城内最后,也是最顽固的一个抵抗节点。曾经象征着帝国漕运命脉、威严显赫的衙门口,此刻朱漆大门被轰得千疮百孔,两侧高大的院墙也塌了数处,碎砖断瓦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构成一幅惨烈的图景。
最后一声炮响的回音尚未完全消散,伴随着一声粗粝的“杀——”的呐喊,如潮的山东军甲士便从破口处汹涌而入。
大势已去。衙门内,还剩下些许的士卒早已丧失了斗志,眼见敌军破墙而入,纷纷丢弃了手中卷刃的刀剑,跪伏在地,口称“饶命”。
只有零星散布于廊柱、厅堂后的死忠亲兵,兀自红着眼做困兽之斗,他们的抵抗虽然悍勇,却如同投入洪流的几块石子,瞬间便被淹没。只激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便彻底平息。
“将军!衙门后门发现新鲜马蹄印和零星抵抗,高杰那厮,可能从那里跑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哨官急匆匆奔至负责攻打衙门的王五部将面前,急促地禀报,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有些嘶哑。
那将领闻言,脸色骤然一沉,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猛地一挥手,吼道:“追!绝不能放跑了这条大鱼!他跑不远!通知各城门,给老子把眼睛瞪圆了,严加盘查!有敢纵放者,军法从事!”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可此刻浓重的夜色和城内尚未完全平息的多处混乱,给搜捕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火光无法照亮的深邃巷陌,成了逃亡者最好的掩护。
此刻的高杰,早已没了往日“江北四镇”之一的骄横气焰,彻底沦为了丧家之犬。
在衙门正门被轰开的前一刻,他本正欲死战,可在心腹家将的不断拉扯中,最终还是仓皇从后门溜出。他们不敢骑马,以免目标太大,只能依靠对城中街巷的熟悉,专挑最偏僻的路径,屏息疾走。耳边不断传来追兵的呼喝声和己方士卒最后的惨叫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背上,催促着他亡命奔逃。
一行人潜行至靠近运河的南城。这里的战火稍缓,防守本就相对薄弱,加之持续攻防造成的伤亡,部分城墙段竟出现了短暂无人看守的空隙。天无绝人之路!高杰心中闪过一丝狂喜,不敢有丝毫耽搁,亲兵们迅速抛出早已备好的绳索,缒城而下。
“噗通!”“噗通!” 数十条黑影接连落入六月夜间依旧冰凉的运河河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重甲与衣衫,激得高杰一个哆嗦,连灌了几口浑浊的河水,呛得他几乎窒息。他奋力划水,沉重的甲胄却像无形的鬼手,不断将他向下拉扯。
几名亲兵在黑暗中游过来,架起他,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拼命向南岸游去。终于是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南岸的泥地。
高杰瘫倒在岸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混着泥沙的河水,胸膛剧烈起伏。
他回头望去,淮安城头火光闪烁,喊杀声已渐趋零星,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的数万大军,他苦心经营的淮安重镇,他作为军阀安身立命的资本,在这一夜,尽数灰飞烟灭。
“走!”他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挣扎着站起身。一行人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拧干湿透的衣甲,便一头扎进了淮安城南那片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中。
---
**次日黎明,淮安城南二十里外。**
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成了这群亡命之徒暂时的栖身之所。天色微明,晨雾弥漫,三十几个如同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人影蜷缩其中,个个精疲力尽,惊魂未定。
远处,淮安方向隐约还有零星的号角声传来,那是胜利者在清理战场,宣告着秩序的易主。这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下切割着高杰的神经。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淮安城大致的方向,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大帅……咱们,现在怎么办?”一名亲兵队长喘息稍定,凑到高杰身边,声音沙哑而绝望。
高杰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狠厉。决不能倒在这里,“去扬州!”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因寒冷有些微微颤抖,“刘孔昭的援军就在仪征!我们去跟他汇合!只要还有兵马在手,这江北,就还有我高杰翻身的机会!”
他此刻只能紧紧抓住这根看似唯一的救命稻草——那位远在南京,素未谋面,且风评怯懦无能的诚意伯。
他们不敢走平坦易行的官道,只能在乡间小径、田埂和荒草丛中艰难穿行,昼伏夜出。食物很快告罄,只能依靠抢夺沿途稀落村庄的存粮果腹,行为与流寇无异。一路上,不断有溃散的淮安守军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入他们的队伍,这些人多是些侥幸从城破混乱中逃出的军官和老兵,个个衣衫褴褛,见到高杰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拢过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