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六月初。
南京,秦淮河畔。
画舫凌波,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与河两岸酒楼商铺的喧嚣交织,构成一派醉生梦死的繁华景象。似乎北方的天崩地裂、山河易主,都与这座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毫无干系。然而,在这片浮华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兵部尚书衙门的后堂。
史可法一身半旧绯袍,眉头紧锁,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枝叶繁茂的石榴树,怔怔出神。他面容清癯,眼窝深陷,显是连日忧思,寝食难安。
“部堂,”一声轻唤将他从沉思中拉回。转身看去,是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以及凤阳总督马士英。韩赞周面白无须,眼神闪烁,带着几分内侍特有的谨慎与精明。马士英则身材微胖,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透着干练与某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韩公公,瑶草(马士英),你们来了。”史可法声音有些沙哑,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三人落座,气氛凝重。
“北京方面的消息,圣上……已于四月间,殉国了。”韩赞周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说出这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令人心悸的消息。
史可法身体微微一晃,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尽管林天护送“崇祯”南下的消息已隐约传来,但南京高层,尤其是倾向于拥立新君的一派,更愿意相信皇帝已然殉国的“噩耗”,这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大义”名分。
“国不可一日无君。”马士英开口,语气果断,打破了悲伤的沉默,“如今北都沦陷,圣上蒙难,太子与永、定二王下落不明。当务之急,是速立新君,以安天下民心,凝聚抗虏之力!”
史可法拭去泪水,睁开眼,眼中满是挣扎:“瑶草所言,确是正理。只是……福王、桂王、惠王,俱在江南,依伦序,当立福王。然福王……”他欲言又止,福王朱由崧是万历皇帝之孙,老福王朱常洵之子,血缘最近,但其父朱常洵在洛阳的荒淫无道臭名昭着,朱由崧本人据说也是耽于酒色,并非明主。而桂王朱常瀛相对贤明,但血缘稍远。
马士英立刻接口,语气加重:“部堂!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论亲、论贤,岂能两全?福王乃神宗嫡孙,光宗亲侄,大行皇帝之兄,伦序当立,名正言言顺!若舍亲立疏,恐天下不服,徒生内乱!如今江北四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皆已表态,愿奉福王殿下!南京城内,勋臣如忻城伯赵之龙、诚意伯刘孔昭等,亦持此议!”
他话语中的逼迫之意,已然十分明显。所谓的“江北四镇”,除了已死的刘泽清,其余三镇皆是拥兵自重的军阀,他们的态度,在此时拥有极大的分量。而南京勋臣,也多是与马士英利益勾结之辈。
韩赞周也在一旁敲边鼓:“史公,马总督所言极是。国难当头,当以稳定为重。福王殿下乃众望所归啊。”
史可法看着眼前一内一外,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他素有清名,以天下为己任,但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和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个人的操守和理想显得如此苍白。他深知,一旦拥立福王,朝政很可能被马士英及江北军阀把持,于国事无益。但他更怕因为立嗣问题导致南京内部先乱起来,给北方的清军可乘之机。
“可是……”史可法还想挣扎一下,“有传言说,林总兵护着圣上已至山东,此事尚未证实……”
“谣言!必是谣言!”马士英断然否定,语气不容置疑,“若圣上尚在,为何不见明旨?为何只有林天一部兵马?此必是林天那武夫,或某些居心叵测之辈,欲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所散播的谎言!部堂切不可被其迷惑,延误了立君大事!”
史可法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在强大的现实压力和“稳定大局”的考量下,他个人的疑虑显得微不足道。他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了。
“既如此……那便依诸位所议吧。”史可法颓然道,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马士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韩赞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六月中,山东,济南。
巡抚衙门内,气氛与南京的暗流涌动截然不同,充满了务实与高效的忙碌。
林天看着手中由周青紧急传回的情报,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情报详细记录了南京方面正在紧锣密鼓筹备拥立福王的消息,甚至具体到了拟定的年号——“弘光”。
“弘光……果然还是来了。”心中想着,林天将纸条递给一旁的韩承。
韩承快速浏览,眉头微蹙:“主公,南京这是要另立中央,与我等分庭抗礼了。马士英、江北四镇……动作好快。”
“不算快,是我们给了他们压力。”林天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扫过江南,“崇祯皇帝在我们手中,这是他们最大的心病。所以他们必须抢在我们抵达南京之前,造成既成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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