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的到来,在铁山堡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悄然改变着水下的生态。他并未以京师高人的身份自居,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直缀,整日泡在匠作营和堡外新垦的田埂上。
他的“指点”并非空谈理论,而是极其务实。在匠作营,他仔细查看了高炉的结构,指出了几处影响热效率的细节,并亲自绘制了一种改进型的风箱图样,称之能“聚风助火”。对于胡师傅他们正在艰难攻关的燧发枪,宋应星没有直接给出成品图纸——那太过惊世骇俗——而是从击砧的角度、燧石的固定方式等细微处提出建议,并讲解了不同比例硝、硫、炭配比对火药燃速和威力的影响,这让屡遭炸膛困扰的胡师傅等人豁然开朗。
在田间,他捏起一把泥土,仔细捻动,又与老农交谈,询问本地气候、水源,随后提出可尝试引种一种名为“马铃薯”的域外作物,称其耐贫瘠、产量高,“可佐军粮”。他还指点屯垦的流民如何更有效地堆肥肥田,如何开挖更省力的灌溉沟渠。
林天对宋应星的这些举动心领神会。这位“闲人”在用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切实提升铁山堡的“内力”。他从不询问军务、政事,只专注于“格物致用”,这既符合他“游历学者”的身份,也巧妙地避开了敏感区域。林天投桃报李,给予宋应星极大的尊重和权限,匠作营和屯垦事宜,皆可“便宜行事”,并让孔文清尽力满足其一切材料需求。
堡垒的重建在一种相对平静的氛围中稳步推进。城墙的缺口被用青砖和夯土仔细修复,比原来更加坚固。士兵们经过休整和补充,主要是伤愈归队者和少量经过严格筛选的流民青壮,虽然人数远未恢复,但精气神已大为不同。每日的操练不再是濒死挣扎般的疯狂,而是有了章法和目标。王五着重演练各种阵型的转换和协同,张铁头则带着他的新狼筅营,反复磨合“狼筅盾阵”的配合。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周青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令人心惊。他通过自己的渠道,证实了宋应星确与朝中部分清流官员有联系,此次前来,既有观察之意,也可能是在为某些势力寻找潜在的“外援”。同时,他也带回了一个更紧迫的信息:洪承畴督师与流寇主力在中原的决战似乎临近尾声,流寇虽受重创,却并未被彻底消灭,有化整为零、四处流窜的趋势。而朝廷内部,关于战后如何处置各地“骄兵悍将”(其中显然包括声名鹊起的黑山卫)的争论,也日趋激烈。
“将军,杨国柱最近与大名府士绅往来频繁,据说在大量收购粮草,似有扩军之意。”周青低声禀报,“而且,我们派往北边贸易的小队,几次受到不明身份的骑兵骚扰,货物被抢,人也被打伤了。”
林天目光微冷。杨国柱果然不甘寂寞,一方面继续卡着铁山堡的脖子,另一方面却在积蓄力量,其用意不言自明。而贸易路线被骚扰,说明周边局势依旧混乱,甚至有可能是杨国柱或其纵容的势力在暗中使绊子,切断铁山堡的外部财路。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心恢复元气。”林天敲着桌面,“宋先生那边,新火药的试制进展如何?”
“据胡师傅说,按宋先生给的方子调整后,新配制的火药威力确有很大提升,而且烟小了不少。燧发枪的试制也有进展,哑火率降低了很多,但离量产还早。”
“好!”林天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有进步就是希望。告诉胡师傅,不要怕耗费,全力攻关。另外,从缴获和贸易中,尽可能多收集硝石、硫磺。”
他沉吟片刻,对周青道:“杨国柱想扩军,由他去。但我们不能坐视他掐断我们的外联。你挑选几个最精干机灵的人,不必再局限于大名府方向,往东,往北,甚至往南,去探路。重点是寻找新的、安全的贸易路线,打听各种物资的行情,尤其是铁料、硝石和粮食。必要时,可以亮出我们黑山卫的名号,但要把握好分寸。”
“明白!”周青领命,他知道,这是要跳出杨国柱的势力范围,为铁山卫寻找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几天后,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堡垒的平静。来的是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几个伙计,押着几辆大车,声称是来自北边永平府的商人,听闻铁山卫大破流寇,特来贸易,车上装的是粮食、布匹和少许铁料。
孔文清接待了这名自称姓赵的商人,验看了货物,确是急需之物。但对方开出的价格却高得离谱,几乎是市价的三倍,并且要求用现银或等值的兵器铠甲交换。
“赵掌柜,这价格……是否太高了些?”孔文清皱眉道。
赵商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孔先生见谅,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运货过来风险大啊!这点辛苦钱,总得让兄弟们赚吧?至于兵器嘛,贵部刚打了胜仗,想必缴获不少,换点粮食渡过难关,也是划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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